第14章 走散

暴雨仍在下着，天色已暗，阿颜银色的皮毛掩在黑夜的雨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银色的影子在陡崖边急速的奔跑，她已经迎着雨跑了许久，但是她身上的毛发未湿，雨水落在她身上却并不停留，迎着风直接滑落掉入泥土。阿颜的胸膛里剧烈的跳动不知是因为跑的久了还是什么，砰砰、砰砰，一时都不曾停歇。但阿颜全然不觉得冷，甚至感觉整个身体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阿颜停下了脚步，望着驶向远处的河流看了一会，汹涌的河水一直延伸至看不到的远方，雨水将一切的痕迹都冲刷干净了，她站在岸边，仰起头，深深的嗅闻着，然而她什么都闻不到，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萧止的气息。她转回身，顺着来时的方向奔去。阿颜这一次放慢了速度，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得盯着每一处经过的地方，水中，岸边，树枝，草丛，每一处她都看得仔细。

        能到找的，一定能找到的。可若是找不到呢？若是他

        阿颜甩甩头，甩去结在长睫上的雨水，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她继续沿着河岸奔跑，一双眼不放过任何一处，即使遇到峭壁也不能让她停下来。

        -砰砰、砰砰、砰砰…

        阿颜倏地停下脚，不禁屏住了呼吸，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灰蓝色的身影，那身影在河水的另一边，正被一根浮木卡在水中一处，简直与河水融合在一处，几乎让人分辨不出！

        是萧止！阿颜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阿颜极快的跃入水中，游到萧止身边，他此时面朝上仰卧在水面上，半个身子卡在浮木之下，面色青白。阿颜从未见过如此没有血色的脸。她急急用头将那压着萧止的树干顶开，一口咬住了萧止的衣襟，将他拖拽到岸边。此时的萧止已经全然失去了意识，阿颜低头去嗅萧止的鼻息，发现他此时呼吸极微弱。阿颜知道，萧止的情况不好，很不好。此时天已全黑，雷声轰隆，萧止又是昏迷不醒，阿颜思索片刻，决定先带着萧止找一处避雨的地方。阿颜左右看看，发现附近并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但是她记得方才经过几处洞穴，其中一个洞穴颇大，既能避风又能保暖，雨水也很难进到里面。想到此，她也不再耽搁，将萧止安放在自己的背上，背着他一路向着她记忆中洞穴的方向奔去。

        洞穴比阿颜预想的要大些，此时外面天已经全黑，走到深处，洞穴内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阿颜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散发出赤红色的光，对洞内的一切看得清楚。和她预想的一般，洞内还很干燥。越往里走，外面的风雨声便越小。

        阿颜找了一处平坦处，小心翼翼将萧止轻轻放下，让他平躺在地上。她凑近去看萧止，发现他周身气息冰冷，仔细去嗅闻，竟有淡淡的血腥味。阿颜急忙化回人形，伸手去检查萧止身上是哪里有伤，阿颜凑近一些仔细检查，发现萧止浑身上下多处都带着擦伤。细细嗅闻，血腥味最重的地方竟是在萧止头部。阿颜伸手摸向他的后脑，果然，她摸到了一块伤口，伤口不大，但伤口周围已经高高肿起，此时伤口还在隐隐渗血。

        阿颜伸手抚向萧止的额头，脸颊，与脖颈，萧止的体温极低，已不复先前的温暖，他的衣衫褴褛，好几处都被划破，露出的皮肤都带着些许伤口，她不作他想，伸手将萧止身上的湿衣服尽数脱掉，只余一件单薄里衣，待褪去了萧止的衣物，阿颜重新化回原形，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团团围住。良久，直到感觉怀中人的体温逐渐回暖，呼吸也变得比方才更加绵长平稳，阿颜才终于放下心来。她蜷起身体，数条尾巴如毛毯一般将萧止围在中间，她伸出舌头舔舐着萧止脑后，脸颊，与身上的伤口，直到伤口不再流血。只可惜，怀中的萧止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外面雷雨声依旧，偶尔有风吹入洞中，带来阵阵寒意，但此刻阿颜只觉得周身都很暖和，尤其是怀中人，也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心中的惶恐逐渐褪去，阿颜突然觉得累极了，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感受着怀中传来的暖意，阿颜觉得眼皮沉重，她闭上眼，蜷了蜷身体，她想稍稍睡一会。

        睡梦中，阿颜回到了涂山狐狸谷，梦见娘亲站在山谷入口处等着她，见她来，微笑着伸出手来拉她，她听见娘亲问她：“人间走了一遭，可还一切顺遂么？”娘亲温柔的话语回响在阿颜耳边，阿颜的眼睛渐渐红了。她想说话，想告诉母亲她此时的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可她不管怎么尝试，却都无法开口，无法说话，于是她只能流泪。眼泪越涌越多，母亲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朦胧中，她看到母亲如往常一样，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轻柔又温暖。

        -娘亲，娘亲。

        阿颜在心中大喊，下一瞬间，阿颜从梦中醒了过来。

        阿颜睁开眼，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洞外面的雨声依旧，依稀有光从洞口处投进来。她侧头看向怀中人，透过有些模糊的眼看过去，怀中人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依旧没有一丝血色。阿颜凑近了些，低头嗅了嗅萧止的伤口，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他为什么不醒？阿颜贴近了萧止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脏稳定并规律的跳动着，那声音在阿颜耳旁，只让她觉得心安，看着萧止熟睡的面容，阿颜忍不住伸头在萧止脖颈处蹭了几蹭。

        既然目前萧止的情况已经稳定，阿颜觉得应该早些与殷玖他们汇合，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早些找到那神医的住所，无论用什么办法，她都要将萧止平安的送过去。想到这，阿颜站起身将萧止小心的安放在地上，她走到洞口处，抬头望着头顶的乌云，黑云连绵将整个百岭山的上空全全遮住，竟是看不到边。雨不停，路会变得更加难走，她希望殷玖一行人会正沿着河流方向来寻他们，趁着现在有了光亮，应该尽快与他们汇合。阿颜仰起头，朝着天空发出尖锐的吼声。

        ----青梅果子酿----

        殷玖带着一队人一直寻到半夜，殷玖几乎没有说话，他面色凝重，始终铁青着脸，原本就冷峻的面容变得更加让人无法接近。一只缩着身子，静静地站在殷玖肩头，即使是它此时也不敢出声。一只心中也有懊悔，就在阿颜落入水中的瞬间，它本能的逃离出阿颜怀中，而后，它亲眼见到那从天而降的巨大树干砸向了刚刚落水的两人，那之后，二人就再没有浮出水面。

        这一切的事情在顷刻间发生，殷玖那时在队伍的前半段，雷雨声大，他听不清后面的动静，直到身后的侍卫惊呼，陛下落水了，他才回头去看，那时候水面上根本已没有了陛下的影子。待他缓过神，带着一众侍卫弃了马匹，顺着陡崖的斜坡滑落至河岸边，但那时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不见陛下，不见阿颜姑娘。他们沿着河岸，一边喊着一边搜寻，风雨声太大甚至淹没了彼此的呼喊声。而后，他们在相隔甚远的河岸边上找到了陛下的马，而再往前，便是被一座山峰分隔成两股的靖源河水。那时天已经全黑，雨势太大使得方向难辨，而水流湍急更是无法下水去寻，不得已，他们只好寻了一处避雨的地方，决定等到天色稍亮些，再继续寻找。

        一只站在殷玖的肩头，一直偷偷看他，只见殷玖脸上全没表情，只是失魂落魄的坐着一动不动，他双拳始终紧紧握着，整个手背青筋暴起。一只现在只求阿颜能够护好自己，只要萧止与她在一起，萧止便不会有事。它很想将这话告诉给大个子，可惜它还不会说话。

        就这样，一众人沉默的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天才刚有一丝亮的时候，大伙就出发继续去寻找萧止与阿颜的行踪。雨相较于昨夜并没有见小，众人站在昨夜路过的水流分叉处，一个个面色凝重，天灾面前，人命如浮游，从来不堪一击。这滔滔河水，若是跳下去，那真的可能会没命的。

        殷玖回身扫视众人，道：“留一人回去复命，其余人与我一同下去，兵分两路继续找。你们其中，可有谁自愿回去复命？”

        众人没有出声，在场的侍卫都知道，若是陛下有事，他们必然活不成，死在这里也算得上是以身殉主，自己的家人也许还能得朝廷庇护，而活着将陛下遇难这一噩耗带回去的人，将会有何结果，确是无法预料的。

        殷玖看着众人都垂头不语，心中顿时恼火起来。一整夜没合眼的他此时双眼赤红，整个人气的发抖。就在这时，肩上的一只变得躁动起来。一只从出事开始便随他们一同寻找，昨晚上也一直安静的待在他身旁。而此时它扑扇着翅膀，对着殷玖发出嘤嘤叫声。殷玖看向一只，一只有些兴奋的上下飞动，好像是在指向远方的某一处，还不等殷玖反应，一只已经迅速的飞身离开，徒留众人呆愣在原地。

        一只确实是高兴的，因为她听见了阿颜的呼唤声，阿颜在呼唤它。

        -阿颜！阿颜！

        阿颜走回洞内，她知道，刚刚的叫声一只必然会听见，若是能带人来寻他们是最好的，若是不行，她只要知道他们在哪里，那也足够了。

        阿颜心里思量着接下来的事情，踱步回到洞内。抬头的一瞬间，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另一双眼，那是一双平静深邃的眼睛，这双眼中没有恐惧，只一瞬不瞬的凝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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