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惊无险

一家人忙东忙西，一会翻出个新脸盆，一会又从炕柜里翻出小褥子，小琴也和孩子姥姥南北屋的窜，仿佛像过年一样，甚至像忘记了是去给孩子做手术，忘记了这台手术有多大的难度和风险，甚至像手术成功后，收拾物品出院回家一样。不过此时他们的这些行为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他们都压抑的太久了，一点点希望对他们来说就是活下去的动力，这个好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您好，师傅，我们是来办住院的，请问钱主任的办公室在几层？”晓光主动上前询问门卫师傅，话语中略带了轻松和喜悦。

        “那个楼，3层最里面。”门卫头也没台，眼睛依旧盯着报纸，只是用最简单的方式传递了信息，不过此时这个消息对这一家人来说足够了，他们哪里还会注意说话的语气和态度。

        一路上他们走得很快，丝毫没有感觉出来这半个月带给这家人的疲惫和折磨。

        “咚……咚咚”晓光还是用礼貌的敲门声敲开了钱主任办公室的门。

        “钱主任……钱主任好，我叫晓光，这是我媳妇小琴，这是我岳父岳母，”晓光点头哈腰的说着，一脸陪笑的介绍着自己的情况，“啊，主任，那天钱燕和您说了吧……”晓光继续补充道，生怕这次再被撵走。

        “啊，我知道，钱燕和我说了。”钱主任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想让别人听到这层关系，怕别人说三道四。晓光当然对此非常理解，立刻停止了说话。

        “孩子病情我了解了，是挺重的，尽快手术吧！你们去住院部找邱主任，办理住院后，会安排一系列检查，根据情况好确定手术方案。”钱主任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关了门。

        “好，好，我们今天去办，谢谢钱主任，谢谢……”晓光一家人一边道谢一边慢慢退出了办公室，小琴和孩子姥爷也连连道谢。对于这一家人，对于王全，终于算是柳暗花明了，虽然前路还未知，还茫茫，但至少他们看到的是事情向好的方向转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交了1000元的住院费后，王全一家人终于在军区医院心外科住院部有了一张病床——一个在走廊里的病床。这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大医院人满为患是家常便饭，更何况这医院在心胸外科方面全国首屈一指。

        安排好后，晓光把从家里带的脸盆等物品给小琴安顿好，就和老丈人回家给小琴和孩子取饭，既然安顿好了，他们俩也稍微放心点了。住院毕竟不是一天两天，那个年代又没有外卖，总吃医院的餐也吃不起，本来治病的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他们更得处处省了，像这里的病号，都是家属给送饭，那个年代，没有富得流油的人。

        “姐妹，你家这孩子是啥毛病啊？”一个妇女坐在床上，一边摇晃着孩子，一边把脸转向这边和小琴搭着话。

        “先心病，你这孩子也是呗？啥时候安排手术啊？”小琴一边拍着王全，也搭着话。

        “手术啥呀，先是各种抽血化验，检查啊什么的，然后再做下个什么管，反正就是看看血管有没有什么畸形的情况，才给手术呢！我这都等一个月了。”那位大姐貌似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把焦急的情绪传递给了小琴。小琴这下又把心提起来了。“要等这么长时间啊，那王全的病不得耽误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反正来也来了，一切都得听人家大夫的安排，这事急也没用……”小琴这样想着。

        “你家孩子多大啦？给你们安排啥时候手术？”小琴这次主动和大姐搭话，她真的想多了解一点信息，心里好有个底。

        “一岁零两个月了，我们也不知道咋给安排呢，没比你早来几天，我都是听他们说的。你这是医生给加的床位吧？”大姐突然问了一句。

        “啊，屋里床位满了，没地方了，大夫说正好医院有张空病床，就推这来了，没办法，我们能有个地方就不错了……”小琴赶紧编瞎话，生怕把找钱主任的事情说漏了。大姐没再多问，上下打量了小琴一眼，进了病房。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小琴一直在医院带着孩子，晓光、孩子姥爷轮流来医院帮忙，孩子姥姥则负责在家做全家人的饭。各种验血，化验等相关检查治疗也是接踵而至，什么排查出血性疾病、药物过敏史、造影剂反应、近期疾病等，晓光和小琴也慢慢适应了医院的生活，配合医生给孩子做各种检查，去各个楼取报告单、化验结果……一切变得不再手忙脚乱，但是王全的病情确实一点点的再加重，呼吸困难，嘴唇和脸蛋更是越发紫色，而且还总是呛奶，很明显这都与心功能严重受损导致的肺功能下降有关系。

        这天晚上7点，大姐的孩子被安排做术前股动脉穿刺，是一种介入治疗，就是通过穿刺大腿根部的股动脉，将导管沿着血管直达心脏，再配合射线呈现血管走向、样式，为开胸手术做准备。一岁多的孩子就要遭这样的罪，哪个当父母的不会心疼呢！可是心疼也不顶用，这是手术的“必经之路”。

        晚上六点半，主治医师和护士来到病房，和年轻的妇女交代了介入治疗注意事项，妇女看着医生手中一张张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不住的点头。其实她哪里懂得什么注意事项，只不过是医生的例行公事罢了，难道老百姓还能因为医生说了让他觉得不好的情况，或者难以接受的后果就不做手术吗？看似民主的交代，其实是没有给患者及家属选择的权力的，因为不冒这个奉献就等同于死亡。

        大姐颤颤巍巍的在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后，医生把孩子抱到婴儿推车里，准备送去做介入术。从抱起来到消失在走廊尽头，大姐目光始终就没有离开孩子，那种不舍，或是有可能见最后一眼的表情真是让人心碎……小琴和晓光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们同情大姐——一个从偏远的小城独自带孩子来做手术的伟大母亲。三十出头的她头顶白了，她受的苦难不必多说，单是独自一个人带孩子来大城市看病所挨的累，遭的罪，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就会让很多人崩溃。相对这一点而言，晓光和小琴还算不错了，毕竟还有老人帮衬，还算有后盾和依靠。

        大姐不舍的转过身来，脸上的五官因为难过而扭到了一起，眼泪顺着脸颊流向深深的褶子里……

        小琴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因为大夫交代过，介入术也是有风险的，每一次把孩子送给大夫，其实都有可能是最后的一眼……想到这，她低头看着王全，紧紧的搂着……

        “503病房邢力强家属……去医生办公室……”半夜1点半，走廊里一阵呼喊吵醒了昏昏沉沉的人们。的确，在这里没有人会睡的很实，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事，困急眼了就歪着身子眯一会，病人有一点动作马上就惊醒……

        大姐趿拉着鞋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小琴这才知道他的儿子叫邢力强，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整个走廊……俗话说久病成医，病人也好，家属也好，病久了或陪护久了自然就懂得了一些医学常识，本该1个多小时就结束的介入治疗，都过了6个多小时了孩子还没回来，而且还是护士传唤家属，这谁都明白会是咋回事……

        “哇……啊……我的儿子啊！啊……孩子啊……”撕心裂肺的一声声叫喊充斥着整个医院走廊，撕的人心痛，因为家家都有孩子，都是同命相连的病友，虽然说这种哭喊声在医院里每天都有，在肿瘤外科尤其之多，但是只有真正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相同的事情才会感同身受，体会这种切肤之痛。

        小琴当然能感受到这种痛，更让她担心的是，下一个介入术就是她的儿子——王全。

        “走廊加床的那个，明天早上8点，第一个安排你家孩子做介入术，这是注意事项……”护士走过来对晓光和小琴说着，接下来就是对大姐那套同样的程序，又对他俩来了一遍。晓光和小琴一边听着官方宣告，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祈祷着这同样的程序的结尾，可别同样啊……

        这一宿两人没有合眼，他们陪着睡熟的儿子，虽然儿子什么也不知道，他根本不会晓得刚来人世间就有可能和身边最爱他的父母分别，他体会不了那种不舍之痛，依旧安稳的睡着，此时除了嘴唇微微发紫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一定要挺过这一关啊！孩子！这么大的困难咱们都坚持过来了，不差这一下了……”晓光看着孩子喃喃着。

        “没事，不用太担心，下午我打开水去听他们说，那个孩子叫——叫——邢力强的，好像是因为心脏血管畸形，所以导管进去后没拔出来，卡里面了，后来整了几个小时都不行，就拉倒了，不是因为医院水平问题。”小琴宽慰着晓光。

        “啊……那咱家孩子的血管……”晓光止住了说话，他知道小琴也是安慰他，人就是这样，在未知的恐惧面前，及时别人怎么劝自己，都会往坏处想的。

        早上七点半，医生和护士向病床走来……不知他们是天使还是催命判官，但此刻这家人也是别无选择，看着王全被抱走，夫妻二人流着眼泪，在床上低着头坐着，没有声音。早上8点的走廊吵吵闹闹的，但此时他们什么也没听到，他们心里在抓狂，他们期盼护士来告诉他们孩子做完了，没事了；他们又不敢让护士来，怕得到的是不好的消息会让他们两个当场倒地不起，不省人事。

        “王全家属……”一声传唤，让小琴和晓光打了一个激灵，晓光“腾”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努力的观察着护士的面部表情，他希望从这个表情中最快速的得到王全的消息。

        “做完了啊，孩子挺好，一会就送过来了。”

        一下子，夫妻俩感觉世界是亮的，周围怎么这么嘈杂，有出去打水而把病房门推得嘎吱嘎吱响的，有“塔拉塔拉”的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此刻一股脑的随着这一句好消息挤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太好了！孩子没事，没事，哎呀太好了！”晓光高兴的要蹦了起来。小琴也露出了笑容……生活就是这样，在让你感觉喘不上气，失望至极想要自杀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或一些事的出现，让你感觉还能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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