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交代（一）

2008年，6月初，清晨。

张伯伦被枕头的一阵振动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谁啊，那么一大早…”

他摸出压在枕头下面的iPhone4，看到上面多了几个未接电话，同时还有条刚发来的未读信息：

“老板，我今天想约你吃顿饭，并谈论一点事情——发件人：汪伟。”

“就冲着你吵到我睡觉，这顿饭约不成。”

张伯伦回复了一句后，闷闷不乐地重新躺回了床上。

“嗡…嗡…嗡…”

“这家伙有完没完了…”他拿起手机，以一种带有怨气的口吻吼道，“喂，如果你要打扰到老板的睡眠，这顿饭连同着你这个月的工资都白搭。”

“不好意思老板，”不过另一头的汪伟倒是显得十分客气，“我看到你直接一口回绝，所以只能赶快再向您申请一遍。”

“这是什么逻辑？有什么话就不能现在说。”

“不好意思老板，鉴于您现在的精神状态，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合适时机。所以，我想请您吃顿饭，借此机会，再和您聊聊一些事。”

“啥事，重要不？要是比杀人放火的事情严重，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放心，老板，这件事肯定比你想到的一切都重要，而且为了表明诚意，我还特地买了一瓶00年的女儿红。”

张伯伦看到，手机里多了张对方发来的订单。

“那行，如果到时候我没看见女儿红，转脸就走别怪我。”

“放心吧老板，时间暂定为下午五点半，具体地点到时候我再通知您，不见不散哦？”

有那么一瞬间，张伯伦觉得对方是gay。

然而很快，电话便断了。要不是iphone4一部三四千，他气得都想直接砸手机。

“到底你是老板还我是老板？真是…呼…还得给这个贱货赏个脸…“

张伯伦自言自语了一阵后，也没有了睡意，只能从床上爬了起来，驱车来到了海利租车行。

账目，人员流动，租车信息登记，还有“自闭组织”的任务规划…直到当上老板的位置，他才知道自己的下半辈子恐怕会过得很累。

不过当老板也有好处——张伯伦的时间算是自由了，他也会经常晚上和朋友们小酌两杯，再醉醺醺地回家睡到第二天上午。

“老张，晚上喝酒不？”

“嗨，改天约，改天约，今晚有局了！”

中午，他一下子推了两个朋友的电话，并坐在自己的小办公室内唉声叹气。

现在能让他有些安慰的，就是汪伟下午带来的女儿红，和所谓“比杀人放火都要重要”的消息。

这家伙…到底要告诉我什么？还要用这么好的酒，把我请过来？

张伯伦独自摇了摇头——尽管之前两人曾是关系不错的同事，但对方这次有些执拗的态度，还是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对方似乎早就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在出席前任老板的葬礼时，汪伟就偷偷给张伯伦发过消息，询问甚至索要前老板的死亡诊断，并且在看过一遍后，说了好几遍“里面有问题”。

里面有什么问题？我看是你脑子有问题吧！

他猜，这次晚上吃饭，汪伟肯定还要再问一些有关前老板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前者是后者一把带起来的。

算了，让他看个明白吧…

傍晚时分，张伯伦带好了有关前任老板的诊断材料，并驱车赶往了汪伟发给自己的一个地址。

“烧烤店么…”

他已经闻到了混合着炭烤的肉香与油烟，而在走下车后，那个请客的人便从门口的角落处走了过来：“老板您好！”

“女儿红呢？”

“已经带过来了。”汪伟把手里的盒子摆了了过来，并亮出了里面的小酒罐，“我打听过，这家店的老板来自苏北，味道绝对正，咱呢，就烧烤配酒，越喝越有！”

“行行行，这次就交给你了。”

和想象的有些出入，烧烤店内比较脏，除了食材，屋内其他的一切都显得有一种年代感。

“你确定…在这儿吃饭不会闹肚子？”

习惯了江南的精致饭菜风格后，张伯伦显然不喜欢这里脏乱差的作风。但是汪伟熟练地在前台点好餐后，打开了女儿红，那股酒香又活活把他的心勾了起来。

“吨吨吨…”

“先干一杯？”

“干！”

张伯伦没想到对方那么主动，便率先把眼下的一杯黄酒灌下了肚。而当放下空杯，他看到对方已经面露难色。

“怎么，酒不好喝吗？”

“呜…”汪伟把喉咙里的一切液体都咽了下去，有些歉意地笑笑，“两年多不喝了，这种味道…我也开始不习惯这种味道了。”

“干嘛戒酒啊？这东西喝多才有味道，来来来…”

“不不不…老板，我…先缓缓…先缓缓…”

这时，服务员搬上了一个小型烤炉，往里面加上了火红的炭火的同时，也把一些列烤得半熟的菜品端上了桌。

“这就是苏北烧烤的特色。”汪伟急忙转移话题，指着烤炉笑眯眯地说，“半自助化烧烤，店家先给你烤好了，你可以把串都放在这个小烤炉上，防止菜凉…”

他一下子便把话语权夺了回来，就像一台自动运行的搜索引擎，将这里的一切，甚至烧烤的历史，都迅速解释了一遍。

仿佛这一次来，他就是专门过来宣传苏北烧烤的。

店铺的人随着饭点儿的到来而多了起来，烤肉的烟火气也慢慢充满了整个烧烤店。

辣椒面儿配上被热炭烤过的肉串，焕发出了巨大的活力，使张伯伦不停地把食物往嘴里塞，油在他敞开的两  腿间，淌了一地。

这太美味了，尤其在抿上一口酒后，油腻解除的同时，喉中能返回一股醇香。

“呼，这家店真不错…”

他打了一个饱嗝，靠在椅背上：“说吧，你要告诉我什么，还要靠请我吃饭这招…”

汪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收起了脸上的微笑，并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遍周围。

“这么神秘，要不要找个包间儿，我们单独聊聊？”张伯伦掏出根烟，叼在嘴里嘟囔了一句。

“不用，这种嘈杂，是声音天然的庇护所。”

汪伟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老板，我…杀人了。”

张伯伦放在烟边的打火机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盯了对方几秒钟，放下了嘴里的烟：“你没喝多吧？”

汪伟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花了五年，杀了四个人。”

周围的人们依旧在大口撸串，大声聊天，全然不知其中的一个二人桌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

“是前任派你杀吗？”

“不是，我是为了…替我家人报仇，所以擅自动了手。”

“汪伟…”张伯伦皱着眉的人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对方，“进入‘自闭组织’的时候，对于杀人这一条的条例，你还记得多少？”

“听从组织计划安排；优先使目标丧失活动能力；不确定人员服从法律。”

“那如果违反了呢？”

“自首；退出组织；接受组织洗脑与对应国家的法律制裁，极端情况下组织可以选择自行解决。”

“所以你让我该怎么解决你？”张伯伦双手拄在下巴上，“别以为一顿饭，就可以让我破掉组织多年的规矩。”

“我想先坦白，然后一切再有您来做决定。”

汪伟把手放在了桌上，眼里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他轻轻松了口气，看着对方：“那是五年前的事儿了…”

张伯伦慢慢听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开始讲述自己过去目睹的事情，以及长达二十年的复仇之旅。

期间，他谈到了自己是如何获得武器，以及“自由联盟“带来的计划。而这个神秘的组织，反反复复，就好像穿针引线般，把整个故事串联了起来。

烧烤店的人群来来回回，而汪伟和张伯伦仿佛停留在了一个虚空，没有人注意他们谈论的内容，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打断他们。

大概十五分钟后，汪伟停了下来：“就是这样，所以，我把您叫了过来。”

“把我叫过来，就为单独坦白？”张伯伦“哼”了一声，“这种事儿应该面对全体‘自闭组织’成员。”

“我觉得不合适。”

“你觉得？就目前的情况看，你还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老板，先听我说好吗？这只是第一件事。”

汪伟把头逐渐往对方靠了些，但没有任何杀意。

“女儿红还有多少？”

“小半罐。”

“给我倒上，你继续说。”张伯伦重新点了一根烟，言语中依旧充满了冷漠。

“好的老板。”汪伟恭敬地给对方倒上酒，“不知道您刚才有没有认真听，您还记得…”

“你要说‘自由联盟’是么？”张伯伦吐出一口烟雾，“那个提供给你武器和作战计划的外星球组织？“

“对，老板我想问，我们对这个组织，有多少了解？”

“我对此不知情。”

汪伟的脸色变得有些黯淡。他呢喃道：“如果说不知情，那就有些麻烦了…”

“你这么担心你的同党么？还是说，你需要他来保住自己的命？”张伯伦感觉对方像个小丑，”不过我觉得，他们可能都没料到，‘主犯’居然选择了坦白从宽…”

“不是。”

汪伟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我们对他们没有过任何研究，但是为什么…我感觉他们对我们却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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