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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窗户正对着的是黑黢黢的小院,隔着院墙看不分明,只有混乱的火光在院外窜动,墙影映在地上,被拉得忽高忽低。

        铃声激荡,比开始时高昂不少。没有其它任何声响,显出一种刺耳的死寂。

        床上,安即墨被铃声惊醒,一跃而起,看到窗前人影,惊疑不定地凑到江寄余身边,不敢出声,只用口型问:“前辈,怎么回事?”

        江寄余转过身,按着她肩膀退开窗边,向门口行去,“拿好剑,跟我走。”

        一把推开门,屋外杀伐之声顿如潮水般倾泻进来,突破了铃声的压制。四面俱是惨叫惊呼,纷乱繁杂,光听声音就知道战况惨烈。

        江寄余心下凛然。安即墨先前才说一月一次,还未满两日,这已是第二场魔乱了。

        魔界到底在闹什么幺蛾?

        她拔出门边血剑,一路隐在墙角杂物后,绕到院门边,抽出门闩。

        方一出门,迎面便是一个修士被压在院墙上,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几缕银白细丝自他七窍抽出,飘进按住他的人影嘴中。

        修士眼白翻起,口鼻喷出大量鲜血,泼墨般溅在墙上,面孔爬上数道黑丝,在筋络中游走抽动,人抽搐几下,断线木偶一样栽倒下去。

        压在他身上的人影循声转过头来,面容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白纸糊面,一双瞳仁极黑,占据了几乎整个眼眶,滚动两圈,直直盯住二人。

        后方的安即墨心跳飙升,下意识退后两步。一阵狂风恰在此时扑来,将半开的院门“哐”一声阖上,震天巨响中隔开她与江寄余。

        安即墨惊叫一声“前辈”,一时前也不是,退也不是,哆嗦着挨到门后,屏息去听门外动静。偏偏心越乱越听不分明,撞响也不知是风是刃,每响一下,她心里就跟着擂一声鼓。

        忽然,身靠的门扇从中分开,她猝然失去平衡向外倒去,惊慌之下双手在空中乱舞,一把抱住个什么东西,稳住身体。

        抬眼,就见江寄余一脸无言地看着她,面上溅着几点鲜血,但不像是她自己的。

        安即墨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环在她腰上的手臂,讪讪收手站直,环顾四周,发现那魔族已经不见踪影,舒了口气,“前辈你没事吧……”

        江寄余招手示意她跟上,沿街边疾行,扎进一条仅容二人通行的小巷,这才停步。

        “现在的常驻弟子总共有多少?”她问。

        安即墨愣住,“我、我不知道。”

        歧山大弟子只会给他们排布轮防,哪里会告知他们防线情况。

        “席瑧不在,其他坐镇仙师呢?”

        安即墨摇头。

        江寄余放弃,又问:“坐镇仙师府在哪,这总该知道了吧?”

        安即墨亟亟点头,好悬挽救回一问三不知的名声。

        江寄余侧身,“带路。”

        安即墨刚走两步,小巷尽头突然扑出一双猩红巨眼,黝黑的身躯悍然撞上两侧院墙,砖石塌落,利齿逼到近前,一口咬下,险险擦着她鼻尖咬合,两排黄垢獠牙生生撞出了金石之声。

        安即墨大惊,仓皇后退,蹭着江寄余肩膀挤到她身后。

        魔物再扑,被一剑绞做飞灰。

        江寄余回头,“安即墨。”

        安即墨气还未喘匀,被她语气一慑,清亮的眼睛染上惊惶,抬眼看她。

        江寄余声音依旧平缓,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魔族逼进弟子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才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狂舞,安即墨沉沉点头。

        铃响后不过片刻,魔族便已经推至山下,所有巡防、哨岗、沿山防线皆在这瞬息之间被撕碎。她们如同被扔进狼窝的生肉,插翅难逃,没有援手。

        “我开路,需要你看住背后,”江寄余沉静道,“退魔不是白教的。遇到高不过二丈的魔物,直接出手,你能应付。”

        安即墨觉得她的头仿佛有千斤重,点不下去,又摇不起来,哭丧着脸道:“那有二丈高的……就叫你吗?”

        江寄余面色不改,“叫我作甚?高逾二丈,你就迂回出手。”

        有区别吗?

        安即墨又想哭了。

        “安即墨,”江寄余看着她,“你以剑入道,感灵引气,不是一个无能无力的凡人女孩。无论你愿意与否,你都是扶桑修士,歧山的守山弟子,剑在你手,魔物可诛。明白吗?”

        安即墨杂乱的心绪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握剑的手仍在微微颤抖,冲她点点头。

        “好。”江寄余步出小巷,“想活命,就拿好剑。”

        一路上魑魅魍魉横出不穷,弟子宿不像是修士居所,反成了魔物巢穴。房屋院墙被撞得七零八落,入目皆是人类残骨,血痕成片蹭在砖石墙面上。

        安即墨这片刻之内诛灭的魔物,比她活了十余年所见过的加起来还多。

        魔物便罢,最可怕的是神出鬼没的高等魔族,长得人模人样的,面色白得活像套了别人身上扒下来的皮,眼睛淬了毒般幽黑,闪着阴冷的光。几条街走下来,倒让她对启攸的印象平地起高楼,蹿升了大几十个境界。

        不说别的,光人家那长相,就足以甩这些妖魔鬼怪十八条街。

        泼天血河里钻进钻出,就在快要被血水呛住时,安即墨终于看到了一副熟悉的牌匾,连忙指给江寄余,“前辈,那里!”

        弟子宿灯光稀少,暗淡月色下,挂着“舟逝阁”的双扇红漆门已遥遥在望。二人举剑背抵背,快而不乱地向那处快速靠近。

        钻出窄巷,舟逝阁的悬山顶从院墙后露出,一片影子闪入江寄余眼角,惊鸿一瞥。

        下一瞬,她迈出去的脚急速回撤,一把将安即墨探出的脑袋按回去,拉着她原路钻回窄巷,贴墙蹲下。

        安即墨瞪大双眼,机警地切换成气音,比口型道:“怎么了?”

        江寄余心中复杂。

        如果没有看错,复生后,她终于遇到第一位“故人”了。

        只是这位故人不是同门,不是同僚,也不是故友,乃是她相持数百年的老对手。

        她示意安即墨原地待着,起身缓慢探出院墙,望向房顶。

        灰瓦之上,一人背对她悬空而立,红裙衣摆层叠,肆意狂放地铺开,夜色也掩盖不住流动的鲜红。墨发半绾,垂下的发丝散在裸露的双肩上,肩头与赤足雪白,有玉润张狂的笑声远远传来。

        魔界右护法青婳。

        江寄余颇感头疼。

        魔界弱肉强食,以强者为尊,混战之前有历代魔尊,混战时有九魔君,混战之后,万魔以天魔栾赦为首。

        栾赦之下,还有左右二护法。左护法冶泽与右护法青婳并称魔界双煞,仙门众人也许对栾赦不甚了解,对这二位名号可是如雷贯耳。江寄余将其归结为老大的含蓄,有事都让小弟来,既保留了神秘感,又能保存实力,堪称一石二鸟。

        其中,这位右护法的身份还要更加特殊。

        作恶多端的九魔君中,她榜上有名。诛仙君、屠黎民,皆有她一笔。到了混战末期,九魔君死的死灭的灭,她又是唯一一位凭着善舞的长袖,仙魔两方夹击之下还能活到现在的奇人。

        笑声停了,青婳一甩衣摆,旁边立马过来一名魔族,在她身后双手撑地跪下。青婳施施然坐到他背上,双腿交叠,看向下方院内。

        一人双腿着地跪在青砖上,双臂被牢牢架住撑开,露出胸腹。他面上尽是鲜血,顺脸颊汩汩淌下。七窍皆被沿着皮肤走势割开,双眼眼角大开,割痕横贯过眼睛,切断鼻梁,将双目连为一线,正面看去,像上半张脸上长了一只占据半面的巨眼。鼻子被割去,血洞拉长,嘴角延伸到耳边,漏出两排染血的白齿。鬓发下不见双耳,粗壮的血线从耳洞流入衣领。

        胸前衣襟敞开,肚腹同样大敞,红黄之物淌了满地,腹中密密麻麻的脏器扭曲,交叉,烂成一团。

        青婳夸张地叹口气,“我说道君,你看看,弄得这样狼狈,何苦来哉?你只要告诉我,你们歧山最近出现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弟子,她在哪里,这样就好了呀。”

        “不知道……”地上修士胡乱摇头,口中喃喃不断,“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

        嫣红的唇再度勾起,笑容曼妙。

        “道君这样不配合,真叫人为难。”

        涂着丹蔻的手指悠悠绕圈,虚点过庭院,“人类魂魄就是不经用,没吸几下就要耗尽了。再抽出几绺,奴家真怕道君就要像你的这些道友们一样,只剩个空壳,叫人慌张。还是吃肉好,有法术吊着,把你吃干净了,气都不会断呢。是不是,狗儿?”

        庭院一角,一个魔族扯着手臂粗细的铁链,另一头拴在两人高的魔物脖颈上。魔物不断挣动,拉得铁链哐哐作响,利齿上还有未舔尽的肉糜。

        魔族闻言松手,魔物纵身一跃,扑向温热的脏腑。铁链拖动,又在咫尺之距被猛然拽住,腥热的气息扑在修士身上,原本奄奄一息的人瞬间惨呼起来,连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人!求求你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没有任何用了!”

        青婳失望地“啧”了一声,收回手,鲜红的指甲整理起袖中红绫,心中不耐。

        她想要把江寄余碎尸万段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想起这个名字,窄长薄利的剑锋便浮现眼前,让她浑身作痛,好似又一次被一剑劈开半边身子,又回到她被追得仓皇逃窜、几度身临死境的时候。

        五指突然用力,将红绫攥成一团。

        而泼天血仇,又何止这一件!

        她心中烦躁难安,面上笑意却愈发浓烈。

        怎能不笑?一想到高高在上的毓淩仙尊如今修为尽失,反被她撵得抱头鼠窜,她简直不能更快意,恨不得立刻将她捏在手里,叫她也尝尝被利刃捅穿身体是个什么滋味。

        哦,还要注意,可不能太过火了,毕竟对一个空有境界的人来说,稍微一用力,就像碾蚂蚁一样碾死了。

        她怎么可能让江寄余死的那么容易呢?

        残佞的目光一转,再一次锁定跪在地上的修士。

        恼就恼在这些人类偏要磨磨唧唧,碍她大事。

        修士终于顾得上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内脏带着血水往外漏个不停。他又挣扎着道:“真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歧山的坐镇仙师之一,不是、不是所有弟子都归我管的。真的,求求你……”

        柔软的菱纱被叠好收回,青婳“嗯嗯”点头,脸上笑意未减分毫,语气随意,转头吩咐道:“把狗儿放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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