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混战初期，歧山防线由两名仙尊坐镇，各大仙门派遣修士驻守。作为抗击魔族的第一道防线，歧山无疑凶险万分，莫说山中训练的弟子，便是驻守修士也是九死一生，难以支撑到换防时候。

        面对如此情势，各仙门自然不愿再派遣心腹精锐到此，只将那些战场逃兵、触犯律法之人送来驻守。久而久之，山中鱼龙混杂，仙家中人心照不宣，几乎将此当作流放罪人之地。

        防线压力巨大，又兼驻守修士性质不一、受人歧视，那些流放到此的修士不满之情愈积愈炽，私下拉帮结派、暗中纠结，将这层暗网越织越密。

        余下之人，或久久等不来换防，心中也早有怨言，便听之任之，只当作不知道；或为明哲保身，虚与委蛇，主动帮其遮掩。

        终到堤溃之时，一支仙军借势反叛，大肆囚禁歧山长老、监军，修士们上下一气、伙同遮掩，将事情愈演愈烈。直到仙军开始扑杀异己，至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时，真叫个你杀我我杀你混乱不堪，死伤无数。虽无魔物侵犯，却也将歧山上血洗过无数遍的土地再铺上一层新鲜血肉。

        如今回想起来，仍令她血凉。

        著名的歧山叛乱，刚开始是一道人人拍手称快的火苗，直至出现那次骇人听闻的变故，便席卷千里，再不受人控制，将整座山都吞没其中。也可说，这次关节眼处的变故，将整个仙门，乃至两界生死都牵涉其中。

        石屋盖板一落，是不能从里面打开的。死寂的黑暗中，一群少年已枯坐了三日有余。这黑屋专为□□惩戒，就连墙上通风的孔洞都被施法掩住日光，一片完全的、彻底的黑暗。视觉被废除之后，好似思维都凝滞不动了，满世界只剩下发自本能的烦躁与恐惧，只想要见到哪怕一丝光都好，为此愿意奉上自己的全部神魂。

        其中尚未筑基的孩童更是难挨，三日滴水未进，口中又干又糙，腹中已饿得失去了饥饿感，只觉得空，被江枫安排着围在中间躺下，气息奄奄。

        刚开始，江枫还带动着所有人轮流说话，好感觉身边有人，不至被黑暗击垮。到了后来，大家都兴致缺缺，她也不再坚持，好保留体力。

        紧挨着她的阿鸾始终非常安静，静静靠墙坐着。江枫知道他此时肯定也饿得头昏眼花，只不过按他一向的性子默默忍耐。

        一片死气沉沉里，隐隐的铃声忽然石破天惊地响起。

        江枫猛然坐直，其他弟子也是倏忽回神，就连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们都睁开了眼睛。

        生活在歧山上，对铃声的快速响应早已刻入他们骨髓。

        此刻的铃声却是不同寻常。紧闭室设有隔音阵法，等闲声音不会传入其中。就算如此，他们竟也听到了铃响，可见守山铃阵是卯足了劲拼命在摇铃。

        江寄余叹息一声。

        来了，轰动仙家的变故。

        在叛乱的仙军中，不想正有那居心叵测之人混迹其中，趁修士们打得你死我活，反身就去魔界告了密。

        魔族大能们焉能放过此等大好时机，轰然破界而入，趁火打劫，将歧山上下屠了个血流成河。两位坐镇仙尊拼死鏖战，双双陨落，这才拼了一个惨胜，没让魔族突破防线。

        仙界一次损失两员大将，元气大伤，后来九魔君出世之后，也未免首尾难相顾，落得生灵涂炭。

        金铃疯响，此后的仙尊陨落、仙门清剿、动荡乱世，盖自此始。

        若不是看不见，弟子们早已面面相觑。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头顶又传来哐啷一向，竟裂出一道明亮亮的缝隙！

        很快，盖板彻底翻开，李督军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前，嗡鸣的铃声席卷而入，吵得江枫双耳刺痛难忍。

        光从那道身影背后侵入进来，越来越耀眼，吞噬了一切事物。

        江寄余缓缓睁眼，一眼就隔着一个小得不应该的距离，看到了一张非常欠打的脸。

        天方蒙蒙亮，光线朦胧不清，像撒着层白纱。眼前启攸轻笑道：“呦，你醒啦？”

        “……”她感受了一下腿弯与背后的触感，又看了一眼自己腾在空中的姿势，一字一顿，“你在干什么？”

        “哦，这个啊。”启攸瞥了一眼自己的双臂，嘴角带笑，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依旧将她稳稳托在臂弯里，“往周围看看，你会发现些‘惊喜’的。”

        说着，他还抱了江寄余往一侧轻巧腾跃两步，周转腾挪游刃有余，仿佛在避着什么。

        江寄余深吸一口气，侧头瞧去，林地中的鸟尸碎木尚未收拾，还多了一滩滩青白之色，大片大片，如同林中一夜间长出一地青草和蘑菇。

        再细看时，“青草”与“白菇”上还长着数不清的眼睛，竟是蛇鳞上的花纹！

        那些是一条条蟒蛇，身量极大，数十尺长、粗同浴桶，人与之相比好似蜉蝣几只，铺陈在地上，统共有十余条。一条巨蟒正盯住二人，张开血盆大口，口内猩红的肉块尽数裸漏，绷到紧致，上半身人立起来正在后仰蓄力，预备对猎物进行最后的绞杀。

        江寄余身形一侧便要翻下来，头顶魔族又笑道：“不急，都解决了，这是最后一条。”

        他飘荡如风，随意一侧便避开了巨蟒咬来的血口，跃出去两步。巨蟒见一击不中，身体后缩再度蓄力，闪电般扑来。启攸再让，在巨蟒扑空的瞬间点地闪回，快而悠然地落至巨蟒七寸。也不见他如何用力，硕大的蛇头便轰然坠地。

        江寄余耳中听得一声微弱的裂肉之声，巨蟒剧烈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垂死的嘶嘶声，甩尾狂摆间又甩断了大片林木，木屑落雨一样迸溅在地面。

        启攸已然站在蟒蛇身上没挪地方，江寄余却没感受到一点颠簸。料是他这方面的功夫还算了得，化解这点力道不在话下。

        巨蟒很快停止了甩动，蛇尾垂下再不动作。启攸得意低头：“怎么样，是不是又要谢我唤醒之恩？”。

        江寄余又与他对视上，忽然有些愣怔。目光从他的眉眼扫过，快速落到口唇，方才梦中那股隐约的熟悉感忽然就有了着落处。再想到虽然不知缘由，这二人都是她仅见的不能被守山灵阵测出的魔族，若有所悟。

        梦里带出的恍惚还未消散干净，仿佛平生大梦一场，还在少年时的鲜血战场中没有走出来，又看到一张眉眼轮廓走势肖似梦中人的脸，过往与现实猝然重合，这一瞬她的感觉奇异非常，启唇想要问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见她不言，启攸又道：“不谢。我难得见到阿枫这般合眼缘的人，想来日后就算再周游个万八千年也遇不到第二个了。若你有难，万死不辞，何况这点举手之劳？”

        江寄余心中混杂的思绪顿时烟消云散，一脸冷漠。

        绝对是弄错了，这人小时候明明很含蓄。中间的生长过程得有多曲折，才能积攒下嘴里这么多有的没的。

        启攸奇葩事情太多，经过多日“打磨”，江寄余早已见怪不怪，此刻被凌空抱着，相比别扭和受冒犯，她脑中更多是无奈的叹息——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再者，这人说的也没错，她昏睡中没有自保能力，启攸确实算是救了她一命。

        江寄余没就这件事计较什么，干脆利落地翻身跳下，站在巨蟒尸体上环视一圈，发现除去他们两人，林中空地上竟再没一个活人，转头问启攸：“其他人呢？”

        没等他回答，下方忽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这……我在……这里……前辈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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