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没有抬头，江寄余一手在身侧掐诀，转瞬之间就让自己换了副样子。现在在旁人看来，她的长相与身边的安即墨出奇相似，五官又有微妙的调整而显得有所不同，这让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像是一对姐妹。

        ——这是因为她既不便被对方认出，又不想在这方面多费什么心思。

        她沉静抬头。前方高处的横枝上，一个青衣青年翘脚坐着，脸上带着漫不经心又戾气十足的笑容。他样貌看上去比少年阿九大不了几岁，墨发松松拢在身后，凤眸狭长，双瞳是幽异的猩红，越过凌乱的战场直直锁定剑阵的操纵者江寄余。

        青年显然发觉了她不算高深的障眼法，咧开嘴笑道：“怎么，阁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面对眼前大变的活人，江寄余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老样子，料想自己大概呛不过眼前这位主，遂回道：“对。”

        这青衣青年她并不陌生，也算是一位老相识，只不过她绝对不想在任何场景下见到对方罢了。

        万妖之首，妖君佘藜。

        此君身为妖界之主，乃神兽青龙所化，名号也是响彻六界，与魔族护法青婳齐名，都是让仙门的老资历们一提起便要犯头痛牙疼病的顶级祸害。与魔族不同的是，他惯以奸邪狡诈著称，势弱时龟缩不出，但每每仙家稍有衰退之势便会出来借风起浪，从不缺席，混战数百年里他一直兴奋的不行，趁双方打得你死我活，见缝插针地杀人屠城，每一回还都留有后手抓他不住。总而言之，他就像根嘴里扎进的银针，拔也拔不出，咽也咽不进。

        与凶名共同远播的，还有他的一段精彩风流韵事。在无忧仙尊林月衍飞升仙座后，他明知对方有道侣，仍纠缠追求不止，无孔不入献殷勤的功力同他霍乱苍生的实力一样炉火纯青，甚至还专挑林月衍对敌魔族的时候上出手绑人，堪称六界不要脸之首、赛脸皮之王。

        正值六界灵气衰微、妖魔横行，他想必是又出来兴风作浪，看天下会盟举办在即，竟拦了这段北上的必经之路屠杀修士。她也想不明白此人身为一界之首，闲工夫怎么会这么多，居然还亲自出马，难道不应该都像栾赦一样忙于事务，近千年都不在万嶙宫外露面吗？

        那边佘藜被她噎了一句，嘴角顿时裂得更大：“哦？那想来阁下是面丑至极，抑或恶名远扬，再不济就是，与我有仇？”

        说话的同时，他一手“啪”的打了个响指，一股阴风直刺江寄余而来。

        江寄余抬脚一踢，地下插着的长剑飞起一把，立于她面前抵住。呼号的阴风转瞬袭至，被长剑劈为两股散开，源源不绝冲击她面前的屏障，誓要将她障眼法破开。

        而她表面不动声色，脚下发力抵住地面支撑。她如今只有金丹修为，与妖君是实在的天壤之别，只不过神识厚重，且千把年来积攒的剑意深厚，二者相加能与对方勉强相抵。

        阴风呼啸间，她身边忽然也响起一道响指，身前压力应声而止，被不可抗的力量直接截断。

        启攸带笑的声音响起：“非也非也。”

        佘藜的目光转向他，仿佛还真挺感兴趣：“怎么说？”

        “恶名远扬者若是面对那等正人君子，自有掩面不示人的道理，”启攸悠然道，“相反，若是面对小人而掩其面目，那可不就是声名远扬的大义大善者？”

        佘藜嘴角落下一点，没有说话，忽抬手又清脆地打出一个响指。

        空中腾蛇阿九早已甩脱了那柄长剑，原本是眼睛的位置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闻声盘旋半圈，绕到几人后侧山林上空俯冲而下。疾风伴着毒雾渗入下方的每一寸孔隙。

        不过片刻，余下的六七名修士狼狈地从林中狂奔而出。

        几人身影还影影绰绰在雾里，江寄余已没有任何预兆地腾空而起，先发制人，携剑直冲佘藜而去！

        佘藜绝不是空置防备之辈，冲刺的短暂时间内，四方藤蔓枝条纷纷围拢过来挡在两人之间，向江寄余狠狠抽打，翠绿林叶自动脱离林木，化作旋风一般的刀阵欲剐她血肉，一层又一层的障碍转眼就将佘藜护在最后。

        江寄余仍旧没用“退魔”，五大仙门的剑法杂着使，威力不减分毫，每挥出一剑便断去十数条游动的藤蔓。佘藜虽看出她身上有些不同，但觉得不过一个金丹弟子，这样的防御对她已是足够重视，不想眼前一花，那道青影居然一人一剑已杀到面前！

        他血红的瞳孔微缩，下一刻，一把长剑在他手中凭空浮现，“铿——”一声抵住江寄余手中长剑。

        这剑剑身清亮，隐浮幽光，乃是他本命剑“青苍”。

        妖君能在乱世治世交错中混这么长的年岁不是没有原因，见江寄余那剑锋来势，他就不介意以最大的谨慎来对待。

        自从那不知来历但似乎比阿九还厉害的青衣男子出现，安即墨就没敢再出声，在江寄余旁边恢复了最没有存在感的状态。此时她心中焦急地紧盯对面，见两道青影在瞬息之间已各出了几十剑，长剑挥出的残影让她看不清具体招式，只觉江寄余周身气势好似换了一个人，剑招前所未有的凌厉，招招激进，全是冲着青衣男子要害去的。

        这让她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那个纵横沙场、杀伐果决的毓淩仙尊，心有敬畏的同时又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忽然又看见什么，心猛地悬了起来。

        对招中的江寄余忽觉身侧一道劲风袭来，没有恋战，旋身让开，一条覆盖黑色鳞甲的巨尾从她方才的位置重重扫过，将大片粗壮林木拦腰扫为两截。

        那腾蛇又飞回来护主了。

        趁这一退之机，佘藜伸掌向前，口中冷道一声：“袭。”

        江寄余身前有什么东西迅速凝聚，悍然撞上来。她脚点林叶迅速后退，以毫厘之距让过去，看到脚下巨木瞬间化为齑粉。再度站稳时，已离佘藜十万八千里。

        她胸前尚余闷痛，有腥甜之气从口中涌上，又被她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

        佘藜嘴角挑起一抹得逞的笑容，双掌一合，笑看着她道：“合。”

        周遭灵力猛然闭锁，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江寄余早已料到，突然发难便是想利用佘藜防备不足的漏洞，搏上一搏，先行重伤他。但对方已如她预料中最快的速度参透了她致命的弱点——灵力不足，不再召小妖护身，直接用最纯粹的灵力。

        她剑法造诣再高，此时也不过半个金丹修士，拼修为，无论如何也赢不了。

        见果然将江寄余“堵在门外”，佘藜再度闲适地坐于横枝上，一脚翘到腿上，垂眸扫一眼下方不知所措的修士们，笑着叫道：“小九。”

        盘旋的腾蛇收翼冲下，猛然甩尾，重重抽向下方站在外围的一名女修士。

        那女修衣衫褴褛沾满泥土，身上还背着一名昏迷的昆仑弟子，即使在毒雾弥漫疾风狂卷的危难之时也没有甩下道友逃生，跑得满头汗珠顺着秀气的脸颊往下淌，忽被蛇尾连人带背上的修士抽得腾空飞起，脸上还带着惊慌与迷茫的神情，掠过几丈远才重重落地，被背上伤员压在下方，即刻吐了口血出来，想必脏腑已损。

        江寄余运剑在前，运力全力前推，与身前屏障拉锯。

        佘藜任由她拉扯一阵，忽笑着轻勾四指，屏障内撤，带着江寄余手臂也向前推去，又猛地一合，屏障反弹，狠狠撞上长剑。江寄余作战经验丰富，反应极快，几乎同时运剑化去力道，只退后半步，沉稳地定住身形。

        半空的腾蛇折回，长尾一甩。这一回，他尾尖按进昏迷弟子的心口，直接穿透了地上叠在一起的两名修士，将她们如同串糖葫芦一般串在尾尖。

        鸿阳女修眼睛蓦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胸前穿出的一截黑色蛇尾，眨眼便要断了气息。

        腾蛇从江寄余面前滑翔而过，勾起尾尖，冲她展示了一番被串在一起的两具尸体，然后才垂下尾巴，任她们从高空洒落。

        几滴血珠溅在江寄余眉尾。她缓缓抬眼，眼中愈发幽深，静静看向横枝上的佘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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