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梦泽睡的极其不安稳，他在床上无意识地扭着身体，努力想要从梦魇之中挣脱出来。

        虚无的世界之中他拼尽全力的想要穿过笼罩着黑色迷雾的森林，往着有白色光点的出口奔去。

        赤脚走过荆棘之路，通过幽暗诡谲的狭长甬道，梦泽眼前赫然出现了那条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由青石路板铺成的悠长悠长的小巷。

        巷口旁的老树靠在青灰色的墙上半死不活地吊着命；再往前走，巷子中间那破烂的木质大门被南风吹得吱呀乱响，门口的大石头却被无数人温热的臀部却因为人们经年累月的坐卧抚摸仿佛街头大爷手里的核桃一样光滑平整。

        大片云朵从蓝的发黑的天空中呼啸而过，把月光拆分成明明灭灭的萤火，干裂的土地上没有一个人。

        渐渐地，远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随着那瘦小的身体越走越近，两个梦泽隔着时空站在了一起。

        梦泽望着看不清脸的自己，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划过，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穿着肥大的外套，头发打着卷，慌忙地在小卖铺前面的水管旁洗着家里唯一的一只缺了口的大海碗。

        洗了碗，他就坐在巷口的破烂木凳上，抱着自己的玩具兔子，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父亲。

        他等啊等啊……

        从阳光普照等到了夕阳西下，而坠入梦魇的意识就像是一个看客一样陪着那小小孩童，感受着他稚嫩而渴望的情绪。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失望，梦泽坚定的等待着。

        终于，远处出现了那个模糊的人影。

        小梦泽愉快地跳下石头张开双臂迎接父亲。

        黑暗中，他跟着孩童冲入了前方的光圈。

        场景在眼前迅速变换，梦泽发现长大一点的自己正在整洁的房间里看着电视。

        这里是未保中心，他知道。

        整齐的床铺和窗外醒目的红色标语无一不提醒着他。

        他看到那个小小的、瘦弱的半大少年小心翼翼地嗑着瓜子，等攒够一捧便飞跑到躺在床上的父亲身边喂给他吃。

        那时的梦泽觉得仙女姐姐终于听到了自己的愿望，不枉他每年都虔诚地许愿，父亲已经不会再出门买药了。

        他满怀期待地望着此刻已经被毒品摧残得面目全非的老头，憧憬着未来。

        不！不要！站在少年旁边模糊的意识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的大喊：

        快去叫人！叫人来给他看病！不要坐在那里！

        然而，他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无力的看着接下来的一幕一幕接续上演。

        梦泽泪流满面的对着梦中的少年拼命地叫喊着。

        可是那个小小的孩童，他看着父亲费力地咀嚼着瓜子仁，笑得很甜。

        水墨色的光影不断变化着，他突然站在了充满阳光的温暖的走廊里。

        斑驳的树影扭曲的印在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身上，羸弱的少年满眼绝望，他哽咽地问蹲在面前的中年女人：“妈妈你是不要我了吗？”

        无限的难过从心头涌出就像是夏天倾盆的暴雨浇下，巨大的漩涡冲击着梦泽的内心。

        他仿佛不能呼吸一样，努力喘息着。

        这时，无数的黄色光芒射向面如死灰的小小少年。

        转眼间梦泽坐在了窗明几净的课堂上，刺眼的光线让他看不清黑板，低下头课桌上全都是不会写的卷子，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梦境不断变化着，梦泽额头的汗越来越多，他挣扎得越来越厉害。

        昏黄色的光带着他奔跑在无尽的荒野中，身后仿佛是无数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

        他们追逐着他。

        恶魔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放弃吧！你怎么可能逃脱？放弃吧！让它们把你吞噬，让我们融为一体。”

        漫天星光落下，毁灭就在眼前。

        梦泽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有着愣神，显然没有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他伸出颤抖的手擦拭着脸上的汗珠，面无表情地看着海南薄凉的夜色，挠挠头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靠着床背，他看着窗外的树荫，微微的发着愣。他是在未成年人保护中心长大的。从10岁到上大学。

        他是人人口中的好孩子，好学生，是班级里老师表扬的优秀学生代表。可是却从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这些付出了什么，没有人懂他的孤独。

        只有学习，唯有学习。可以改变命运，可以挣脱束缚。

        在那个汗流浃背的炎炎夏日，他用尽力气在高考大省的独木桥中扒上了一本的分数线，而后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梦泽选择了外语系。

        当他拖着行李箱从不大的三线城市来到了二线城市，梦泽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火车站可以这样的长，

        原来600多公里的路途要6个多小时。

        原来，外面的世界这样大，而自己是那样的渺小。

        到了学校的大门口时，梦泽震惊了。

        大学，原来是这样的地方。

        他看着来往的同学和匆忙的父母，心里的无力感更加强烈。

        学长带着他领了东西又把他送到了宿舍。

        那一刻，他是慌张的。高中和大学像是不同层面的两种生活。

        高中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还有永无止境的考试。周考、月考、期中、期末、模拟，仿佛所有人都是机器一样，只能不断的向上，向前。

        这样的生活你不用去思考，不用知道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不需要那么多的想法，不需要那么多的嘈杂，很充实。

        可是在大学里梦泽适应得并不好。

        这里学习不是主要的考核指标，校内活动、学生会、社团、节日，他看到了不同的风景，可这样的风景对梦泽来说是无措的，人类对待未知的事物总是谨慎又惶恐的。

        同时他也是开心的，这里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会用父母的事情去同情他，他像一个普通大学生一样的生活。

        可是他依然不懂舍友为什么为了一双鞋可以连着吃好几个月的泡面，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男生约女生出去要到处借钱。他与这样的生活有些格格不入。

        开学不久梦泽就在食堂的西点档口找到了一份兼职。每天早中午一个小时，一个月200块。

        已经很好了，梦泽很满足。可是却有个姑娘总是缠着他。

        梦泽不是没有被人追过，高中的女孩情窦初开，送信、送巧克力、送水、送早餐。

        很正常。

        可是这位却有些不一样，时金是一个仿佛小太阳一般的存在，无时无刻的出现在梦泽所到之处，他上大课的阶梯教室、他打工的地方、他回宿舍的路上。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知道设计系的系花在追外语系的梦泽。

        周围人八卦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总是让他连想到在家乡的时候那些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审视和偏见。

        他不喜欢这样的瞩目，如果有可能梦泽更希望自己是人群中最寂寂无名的那一个，他不需要那么多的关注，只想一个人。

        “梦泽！”时金站在男生宿舍门口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踏进大门的白衣少年。

        夕阳的余晖穿透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在斑驳的墙壁上洒下点点光影，金色的光点照在梦泽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闪烁着绮丽的光芒。

        时金被余光里的白衣少年摄了魂，她有些恍惚的望着仿佛从漫画里出来的优雅公子。梦泽不愧是校草，美好的让人心痒痒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堵住那些看她笑话的人嘲笑又可恨的嘴。

        她一定要追上这个人，让那个抛弃她的看看，没了他，她还能找到更好的。

        夏风吹过，女孩儿瞬间回神。

        时金快走几步把手里抱着一踏的原文书一股脑儿地递给了皱着眉头的少年说道：“哎呀！我，我问过了，他们都说这些书对你的专业有帮助，怎么样？这回我的礼物送到你心坎里了吧！”

        时金把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邀功一样看着梦泽。

        这些资料，对于任何一个外语系学生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

        梦泽看了看她，把书又递了过去，发现女孩没有接回去的意思，于是单手脱下外套，他把厚厚的书用自己洗得发白外套包裹住，放到了两人旁边的地上。

        “时金，我说过了，我不谈恋爱的！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无功不受禄，还是请你拿回去吧！”少年站起身来，对着女孩认真地说完，头也不回的准备转身离开。

        “喂！”时金喊住他，原本娇俏的女孩因为梦泽的冷漠，霎那间委屈了起来，她搅着手指，低着头扁嘴道：“你什么意思，我都追了你两个月了！干嘛总这么冷冰冰的？！我是哪里不让你满意了！”

        时金越说越委屈，声音也由小变大，这人未免也太让人生气了，时金仰起头用力的瞪着少年，神色之中满是浓浓的不甘，声音大的惹得周围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梦泽懊恼的扭头看了一眼对面恼羞成怒的少女。

        他张了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当看到不远处来往的人群目光里那仿佛在动物园看猴般的表情，又把那些伤人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希望自己的事情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希望时金因为自己承受更大的压力。

        梦泽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无声的转身进了宿舍楼。

        “梦泽！”时金显然没有注意到梦泽的良苦用心，她现在只一心想着追到梦泽，在所有人面前扬眉吐气。

        时金望着那抹背影，眼眸中的倔强一闪而过，她跳着脚在梦泽身后大声喊道：“我一定要追到你！”

        那不容置喙的语气像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权。

        梦泽的身子僵了僵阴影中清瘦的面容在听到时金的宣言后又暗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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