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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伤痕(小修)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像一卷清幽恬淡的诗句,不经意间,便翻过了一章又一章。

        林月儿和肖阳之间,依然维持着客气而疏离的表象,心底却越来越被对方所吸引。一种朦胧的情愫正在潜滋暗长,就如初春枝头的第一枚嫩芽,有着勃发的生命力,缓慢而不可阻挡地生长,却又是那样纤弱,仿佛只要一场风雨,就可以将它无情地扫落了。

        这场风雨,来得那样迅速而突然。

        这日,肖阳跟往常一样在湖边漫步。正是傍晚时分,斜阳满湖,灿然若金,沿岸垂柳匝地,无数绿玉丝绦随风轻摆,风中带来郁郁青青的荷香。放目望去,一湖粉荷碧叶,水波接天,霞光流转,折出万千绮丽光彩。

        如此良辰美景,肖阳不觉兴起泛舟湖上之念,快步转过一道芦苇湾,便看到一处翠竹掩映的木搭码头,一叶扁舟系在一棵垂杨上,飘泊无根,随波轻荡。

        舟上竟有一人,红衣似火,却掩不住苍白的脸色,单薄的身影透出淡淡的憔悴,仿佛日落时一抹迷离的孤魂。

        竟是慕容烟。

        在庄中这么久,除了第一次给他“惊喜”外,这还是肖阳第二次看到她。

        她似乎总不在庄中,行踪成谜。肖阳曾问过慕容煜几次,但对方总不肯吐露实情,仿佛一夕之间,慕容兄妹就跟他拉开了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彼此之间都多了些不愿为对方知晓的秘密。

        此时,意外见到慕容烟,肖阳却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挖掘那个秘密,或许他们不愿让自己知道,是有难言的苦衷。

        晚风自湖面徐徐而来,吹动红衣如花,却在湖边开得如此忧伤。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船头,神情呆滞地望着远方怔怔出神,容色凄迷,如层层破碎的残阳。

        满天的红霞似无边无尽燃烧的火焰,在天地间展现着寂没前最后的壮美。就在那霞光最绚丽的时候,一滴清泪却悄然滑下她的颊畔,直直地落入水中,激起/点点涟漪。她惊觉地伸手拭泪,轻薄的红/袖却无意中滑落,露出一截玉臂。

        肖阳的目光,在一瞬间紧缩成线——

        只见白嫩如藕的手臂上,竟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仿佛最上等的白绢被人肆意揉踏后,留下的斑斑污迹。

        “烟儿!”他再也无法沉默,高唤一声,疾步上前,就想问个明白。

        慕容烟惊了一跳,扭头看见他,突然跳下船头,挽起罗裙就跑。

        肖阳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她,怒道:“你躲什么?”

        慕容烟神情惊惶如兔,拼命想要抽回手,但被肖阳牢牢拽住,怎么也挣不脱。

        近距离看,她手臂上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青红紫黑,有掐的,咬的,捆绑的,鞭笞的,以及其它不知名的伤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每一条都似昭示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凌辱。

        从她露在外面的脖颈上,也隐约可以看到别的痕迹。

        这样的痕迹,在她身上还有多少?

        “是谁干的?”肖阳厉声问道,向来平静的眸底,刹那间竟泛出澹澹杀意,森冷如斯。

        慕容烟死死咬住下唇,双肩微微颤动,恍如风中弱柳,却依然倔强地一言不发。

        风,摇动湖边的芦苇,起伏如浪,沙沙的声音,萧瑟无边,如凄凉的呜咽,一直凉到了心底。

        肖阳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苍凉的无力感,慢慢松开手,叹息道:“我不知道你和你哥遇到了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件极棘手的事,所以你们才会屈居在圣月山庄,所以你身上才会出现这么多伤痕,对不对?”

        慕容烟仍是咬紧牙不说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我只想告诉你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别忘了还有我这个朋友!”肖阳牢牢望定她,目光深沉如海,似能容纳一切风雨。

        “肖大哥!”慕容烟再也忍不住,靠在他肩头痛哭起来,直哭得声噎气堵,瘦削的肩头不住地抖动,如起伏的芦苇,那般凄凉而绝望。

        肖阳抚着她的秀发,心里酸涩难言,往事纷纷如潮水般涌来,一幕一幕,清晰如昨——

        犹记那年冬日初雪,他第一次踏进慕容山庄,便看见银装素裹的庭院,凌寒傲雪的梅树下,一道火红的身影,艳如朝霞,却又带着一点清冷的骄傲,犹如银白雪地里赫然而出的一枝亮烈红梅,两道秀气的眉毛斜挑着,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就是那个不敢跟我哥比剑的胆小鬼?”

        慕容家老祖宗的七十大寿,她提来两个酒坛,重重顿于他身旁的桌上,酒水四溅,她的一双明眸也如烧刀子一般,火辣辣地烈:“比剑我比不过你,咱们就来比拼酒,一直拼到其中一人倒下为止!”

        烟花三月,她硬拉着他去放纸鸢。青空洗碧,到处都是柔柔的绿,风也薰暖,云也灿烂,彩蝶纸鸢在湛蓝的天幕漫舞翩然,她清脆的笑声在空中串成了金铃,透着晶莹的亮光……

        新蝉鸣柳,他与慕容兄妹荡舟湖上,莲叶田田,荷花映日,小舟在密密的翡翠伞下穿行,满身都染上了淡淡的荷香。她学采莲少女唱起了渔歌小调,又随手摘下莲蓬掷于他们身上。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一个,掏出里面的莲子放入口中,清香渐渐弥漫开来,从唇齿之间一直扩散到心里……

        火舞艳阳,他与慕容煜纵马飞驰,官道上突然打斜里冲出一人一骑,火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你们去追击漠北群盗,怎的不带上我?”

        红枫满天,他自枫树下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穗突然掉入怀中,盈盈如一泓碧水。愕然抬头,便见她坐在树上,绣鞋漫不经心地踢着树干,看那枫叶片片飘落:“你剑上的穗子太旧了,我帮你重新做了一个,免得叫人见了寒碜!”

        秋雨绵绵,她递给他一把青竹油伞,眸中仿佛染上了烟雨的颜色,幽幽静静地望着他:“你这一去,江湖风冷,切要保重,记得常捎信来,别忘了有空来看看我……哥。”

        狂风卷雪,她骑着乌云盖顶的快马,连日连夜赶了一千多里路,终于在关外截住他。北风尽都在她眼中呼啸,她的眼神却比雪花更冷:“为什么不愿娶我?”

        为何不愿娶她?肖阳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慕容烟是个极好的女孩,貌美如花、善良单纯、爽朗大方,无疑是许多男人心仪的那种女子。和她在一起,总有说不出的轻松,没有阴谋算计,只有艳阳晴空,然而他却偏偏没有心动的感觉,就像面对自己疼爱的妹妹,可以宠她呵护她,却无法爱上她。

        爱情就是这样奇怪,当你有一千种理由爱上一个人时,它却偏偏不肯降临,然而它又往往猝不及防地到来,让你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爱上最不可能的人。

        他眼前又浮现出林月儿的倩影,心中兴起一丝近乎软弱的无奈,慕容烟的似水柔情没能系住的心,却难以扼制地为那个人而跳动。

        他可以掌控一切,却独独不能约束自己的心。

        对慕容烟,他一直心怀愧疚,希望她能幸福。然而眼见得曾经无比骄傲的她,竟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叫他如何能置身事外?是以他打定主意,先安抚好她的情绪,再劝她说出实情。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花枝摇动的声音,他愕然回头,便看到碧柳之下,鲜花丛中,素衣乌发的林月儿,清绝冷峭的身影,宛若九秋之菊。

        她面沉如水,眼底掠过一小簇花火,却是没有温度的冷焰。翠衣与红绡跟在她身后,一个面色苍白,一个却眼带鄙夷,不屑地望着他。

        慕容烟慌乱地推开肖阳,给林月儿施了一礼。

        林月儿望见她满脸的泪痕,微微一怔,目光渐渐变得柔软,突然叹了口气,道:“接你的马车已等在庄外,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不去。”

        慕容烟垂首不语,眸中波光动荡,瞬息万变……终于,她一咬下唇,仰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已敛去了泪意,生出了丝丝冷静与决绝。

        “我去!”她毅然说道,再也没瞧肖阳一眼,扭头快步离去。榴红衣衫在夕阳下飞扬,如燃烧的红玫,凄艳哀绝,又坚定无比,那样义无反顾的姿态,直如落日一般悲壮。

        望着她决然的背影,林月儿脸上突然浮起淡淡的伤感,一声隐约的叹息,如傍晚的一缕凉风,似有若无地散开……

        “你又叫慕容烟去干什么?她身上的伤痕都是打哪儿来的?”肖阳冰冷的声音,带着铁钉般的尖锐,将她有些恍惚的神志猛地刺醒过来。

        她转眸回视他,目光交击,彼此眼中都多了如霜的冷意、陌生的疏离,仿佛隔着两座坚硬的冰山,遥遥对峙。

        落日沉下,染一湖胭脂血色,转瞬成灰。

        她别过脸,望向苍茫的暮色,落寞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

        “那么,明日就跟我去一趟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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