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方林最近被招进了一家实验院。

        听说这家实验院是研究社会演变的，实验做了很多年也没研究出什么大的成果，基本上年年都在给财政添堵。

        而且因为项目经费不足，整个实验室也没多少个研究员。

        方林就是最近新招进来的一个，听说是上一个研究员准备退休，院里没办法了就只能再找个新的来。

        不是专业的也没关系，反正待遇也不高，他们压根也没指望招到什么高端人才过来。

        方林就是这么误打误撞招进来的，当初面试他的人说，就算方林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反正会有人带，他只要跟着学就行了。

        方林无所谓，于是飞速入职。

        今天上头给派了个老实验员过来带他，一边教他记录实验数据，一边给他解疑答惑。

        实验室里，方林望向上头派来的那位前辈，虚心发问：“龙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您啊，我们这个实验是做什么的啊？”

        一边说着，方林抬手指了指着屏幕里的某个实验品，疑惑地问：“报告里说这种生物叫作‘人类’……”

        方林看向实验舱里某个正跪坐着的小人，喃喃低语道，“看起来和我们有点像，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借着玻璃反光，方林又看了看自己的相貌。

        他和那个叫做“人类”的实验品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也有双目、嘴鼻等五官七窍，也有手有脚，甚至头肩胸腹直到腿部都与“人类”差不多。

        可也有差异。

        比如方林的头上盘踞着一对犄角，再比如，他的脚是爪状的，还有尖硬的指甲，那轮廓也怎么看都跟“人类”的脚掌不一样。

        方林看了看自己头上的角，有些迟疑地问：“标签上说这种实验品统称为‘人类‘。双手双脚五脏六腑，跟我们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方林说着，又指了指另一个场景下的画面，“还有这种实验品，标签上说它叫‘牦牛’，看着跟我也有点像。”

        方林盯着屏幕里那只跟他一样有着头顶一对双角，却四肢着地低头啃食草料的牦牛，不禁有些头皮发麻，“我怎么觉得这里头的东西，都有点四不像的感觉，看着我心里觉得毛毛的。”

        “哥，咱们这实验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事方林早就想问了，他觉得这个实验室里的东西都有些怪怪的，简直像是把世界上的各色人群拆分成了无数的小件，又重新组合拼凑，生硬地造出来一堆新的族群。

        比如他，就被拆分成了人类和牦牛。

        龙哥看了眼面前这个新人，也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起来，“你说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那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吗？”

        “我们是人啊。”方林想也不想的脱口回答，答完了才觉得有点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龙哥就是上头派来指导他的前辈，个子不算高，面貌也不出众，说得上有特点的就是脸上长着一对外露的长牙，尖尖地突出了嘴外，看起来稍微显得有点凶悍。

        但是，即使龙哥和方林在面貌上的差异巨大，可他们仍然是同一种生物。

        他们是人，不是“人类”，就是“人”。

        方林斟酌着，把这几天在实验室里观摩之后的推测说了出来，“这里头装着的是远古族群吗？我们这个实验是不是想考古各种部族在过去是如何相互融合、演变，继而组合成了如今的我们的？这是打算用数据实验来展示我们人族是从何而来，起源何处，原生样貌几何吗？”

        龙哥听完，摇头笑道：“你想太多了。我是想跟你说，我们是人，而他们叫人类，你就没点别的感受吗？”

        “什么感受？”方林说着，又去瞄了那只正在跪坐着的实验品一眼，还是满心疑惑，”就……看起来跟我们有点像啊。“

        “我们是人，而他们是人类。人类，类人，类是类似，相似的意思。也就是说，在这些实验品里头，跟我们最像的物种就是人类。”龙哥指了指屏幕，又继续说道，“但是跟我们相似的族群也不只有人类，像你刚说的牦牛，就是其中一个与我们相似的物种。除此之外，还有鱼、鸟、蛇等等等等……也是多多少少跟我们相似的物种，所以他们的样子都跟我们也有点像。”龙哥拿爪子点了点屏幕里另一种实验品，又指了指自己突出嘴外的一对獠牙，“像这个，脸上有着尖锐长齿的物种，实验名是野猪，就跟我有点像。”

        “什么意思？”方林还是有点没明白，“你是说这里头的实验品都是与我们有相似之处的物种吗？可是为什么要有这种东西存在？和我们相似，又是几成的相似？是里面所有的物种都和我们相似吗？”

        “差不多吧，当然也有一些实验过程中实验品们自己造出来的新物种，但是大体都还是跟我们相似的，或多或少而已。”

        龙哥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而是干脆转移起了话题，说道：“你先头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我们做这个实验有什么目的，我先把这事给你解释清楚，你大概就能明白实验舱里装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你在进实验院之前应该听说过，咱们这个实验是研究社会演变的。

        事情的起因是百多年前，有先人提出了一个预言，人族如果再以现在的社会形态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迎来全族的灭亡。为了改变这种困境，我们设计并实施了这个实验。

        我们在实验室中搭建了一个和我们所处环境非常类似的世界，选择了一颗叫地球的行星来作为实验的主场地。最初，我们把自身的各种基因序列进行切割分解，让它们和没有任何性状特称的空白母本实验体进行基因融合，自成一脉，于是这地球上就有了许多个跟我们有些微相似的小部族，接着我们将这些与我们相似的各类部族投放进地球实验舱，任由他们自由发展、壮大，借由观测他们如何演变，又如何拆分和组合，来推测人族将要面对的未来。

        我们期待实验结束那一天，可以成功记录活下来的胜利者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又会有什么社会形态，有着什么样的精神和信仰。

        那样我们就可以根据胜利者的特征，把自己改造成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样子。

        当初的设计者认为，如果能在实验中找到那些导致灭亡的基因，就可以对症下药，在后续的社会变革和人族进化过程中进行一些人为干预，事先删除那部分会导致毁灭的基因，以保证末日来临之前，人族将被全面改造、进化，继续延续人族千万年的辉煌文明。

        其实有点类似断臂求生吧，如果已经感染的手臂注定有彻底坏死的那一天，那与其等待它把病毒扩散到全身，还不如在它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之前把它砍掉，虽然这样会有些损失，人也不再跟以前一模一样了，可至少大家还是活下来了。”龙哥说完，没再继续，像是等方林消化好这么长一大段解说一样，好半天才又说了下去。

        “解释完这个实验室的原理，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说你想太多了。我们对过去的人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这件事没什么兴趣，或者说，对于历史的溯源我们虽然好奇，但却没那么紧急，恰恰相反，我们想研究的是遥远的未来。所以里面装的的都不是远古生物，而是未来的人族进化体，或者说，实验进化体。”

        龙哥说到这里，又去指了指屏幕里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类，然后说道，“实验到了现在，人类就是我们目前最重视的种族，他们身上的基因已经经过好几次干预和提纯，可以说是目前最有可能成功的实验品。”

        “原来是这样，”方林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但想着想着，又产生了新的疑惑，“龙哥，你说的人为干预，是指什么？”

        “类似于一种把末日提前告知的隐晦提点吧”龙哥想了想，掏出一本实验数据记录，递给方林，“我们的实验是为了找到以后的出路，那么这个过程中就免不了要直面末日的来临。我们的干预说直白点就是让其中一些实验品提前看到恐怖的未来，让它事先就对末日有一个自己的感受，然后再自行感悟，看它到底是会拉着大家一起沉沦还是做出改变，给自己和周围的人带来积极的影响，继而影响未来。

        说白了就是从大数据里挑几个小数据，看看这个小数据能不能给整个大数据带来积极的影响，然后我们再来决定是继续用这组数据试验下去还是推翻重来，干脆废弃这组实验数据。”

        说到这里，龙哥指了指方林手里的实验记录文件示意他先看一眼，这才继续说下去，“一般来说，给小数据一次求生机会的干预被叫做小型干预，因为涉及到的个体不多，而放弃整组数据的干预叫做大型干预，因为淘汰次品往往是涉及很多个体的事情。直白点说就是只让一两个人看见末日就是小型干预，但是让所有人都看见末日，那就是我们重新推翻数据的大型干预了。”

        方林似懂非懂，不过眼下他更好奇的是别的事情：“那要怎么做才能对实验进行干预呢？”

        龙哥从边上拿了本操作手册递给方林，跟他介绍：“既然你问了我刚好跟你说下，先给你讲讲里头的原理吧。

        一般来说，我们有两种方式去干预实验，一种是托梦，还有一种是把意识投放进实验中，类似于人类常说的现身。

        其中我们最常用的干预手法是托梦。

        毕竟梦是一种高我意识的体现，属于核心的精神力，有着很强的灵力。

        而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些梦境，跟实验品进行一些沟通，暗示他们一些未来的走向，给他们一些改变未来的机会。

        不过这种操作有很多限制，第一，你只能和做梦者本人的意识有所连接，意思就是你就算想放弃暗示，大声告诉他所有人明天人类就会死绝，你也只能跟被你连接的那个梦境的主人说这句话。

        而且实际上，实验绝不允许实验员过于直白的对人类行为进行干预。”

        方林没听明白，问：“什么意思？”

        “就是说，除了种族大清洗这样彻底推翻实验现有模型的操作外，你只能用各种以小见大的方式去干预实验，比如我说的，你可以用小部分人的改变去影响大群体的改变。只有实验品他们自己人传人、物传物，才是一股庞大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这种数据才是有价值的，不然如果你直接把未来投射给大部分实验品看，试图让大部分人被动接受改变，那这样的数据根本不能被我们拿来参考。因为实验室外的你可以预估实验舱内一段时间后的走向，进而提前改变人类现有状况的，但是实验室外的我们，真正的人族，面对的是完全不可预估的未来，我们没法提前知道以后会到来的灾难到底是海啸还是战争，疾疫还是饥荒，甚至无法预估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所有天灾人祸都会同时到来。”

        “懂了，”方林点头，“所以我们要做的其实像是培养实验品自己应灾的能力，而不是直接粗暴地，强行让他们避开灾难。”

        “没错，”龙哥点头，“梦境世界里，你可以在做梦者的认知范围内对梦的走向进行改造，比如做梦人曾经接触过的一个人，听过一件事，你都可以拿来修改、变化，但是这有点像排兵布阵，你只能去选择你要改动的人和事，没法生搬硬造出一个他那个世界里，根本不存在的生物或者事件。

        不过其实也没那么糟，因为梦境世界本身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即使做梦者当天的梦境只是他认知世界里的一隅，可在他的意识里，世界本身是完整的，只是那一天的他只梦见了哪一个角落而已，但是梦境世界本身就是地球的影射，不因为你今天只看见这一块角落而只存在这一块角落。

        所以对于我们实验员来说，梦境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小世界，也有天、地、海洋、动物，花草树木，也有各种各样的人存在，甚至偶而一些人的梦还会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梦境拥有多个主人的情况。

        所以实验员是可以对做梦者的梦境世界进行全方位的探索，在他的世界里找到你想要的事件和人物，去和做梦者的意识产生联系，然后改变梦境走向的。

        但是一切的前提是，他的梦境世界里，或者说那个梦境世界之外的那颗地球上真的有存在那么一个人。

        只要那个人、那件事本身是存在的，你就可以在梦中用起来。通过那些人和事给做梦者暗示。”

        说到这里，龙哥话锋一转：“这就要说到第二种限制了。我们实验室里流传着"三个地球"的理论。如果地球就代表着一个完整世界，那么实验室外的我们是第一层地球世界，而实验舱内的真实地球那是第二重地球世界。而第三个地球指的就是地球生物的梦境世界。说实话，实验舱外的我们的世界与实验舱内的地球世界没什么本质的差别，同样拥有完整生态圈、文明与科技，血肉躯壳与意识精神。可能唯一的差别就是我们比地球先进很多、科技更加发达，对这世界了解的更多一点而已。但是这第三层梦境地球就不太一样了，它是真实地球的意识版本，是需要地球本身提供物质支持才能有意识的。”

        方林没听明白，刚想开口询问，就见龙哥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大概是示意他不急问，先让他把话说完：“地球上有一种说法，说人体并不是单一存在的，它是由躯壳和灵魂两部分组成，躯壳就是指四肢血肉，五脏六腑这些可以被看到的，实质上的人体。而灵魂是指人的思维和才智，那些没法真实触摸的东西。

        在这个理论下，你被拆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你的身体，一部分是你的灵魂。我们说的那种‘托梦’的操作是一种灵魂对灵魂进行的操作。

        但是由于你的躯体还是在实验室外存在的，那么你对于地球来说就只是一抹灵魂、或者说鬼魂、神力，随便你怎么定义，反正就是没有□□的。

        也就是真实的地球上找不到一个真实的你存在，所以在梦境世界里，你也无法去找到你自己。

        所以托梦模式下还有一种限制，如果你选择用托梦这个办法去提示实验品，那你只能从实验品的世界观出发，从他的世界里找人给他梦见，但没办法自己和他产生实质性的接触。假设你的操作中，你需要将做梦者推到地上再让他站起来，托梦模式下你只能在做梦者心里产生一种声音，告诉他接下里你会被推到地上，但是我希望你站起来。然后再在那个做梦者的梦里找到别的人过来把他推到地上，再拉他起来。可是你自己是没法去推、去拉、去对做梦者有实质的触碰的。因为你只存在他的意识中，和梦境的变化里。”

        方林沉默了很久，试着解释：“这就像是有人站在灯下才会有人的影子，如果压根没有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他的影子了。”

        方林想了想刚才龙哥说的，顿时理解了：“所以才会有只能从实验品见过听过的人里让他来梦这个说法，因为即使你可以在梦中找到行遍地球，你也没法找到一个梦境世界找一个地球上压根不存在的人出来。”

        完了又觉得麻烦，嘀咕道：“说是这么说，但我感觉这样好束手束脚啊，我不能自己对实验品产生影响吗？”

        方林试图解释自己的意思，“就是，我想问可不可以用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去和实验品产生联系呢？我不需要找别人来推实验品，我自己上手推他不行吗？”

        龙哥瞥了一眼方林，说：“也有一种办法是允许你自行创造人物关系，更直接去影响实验品梦境的。”

        龙哥示意方林去看操作手则，然后解释道：“这种办法一般被叫做‘养灵’干预。”

        龙哥在操作手册上翻了几页，然后指着上面的记录念了起来：“

        在操作笔记上的解释是：‘养灵：实验者操作员可在地球中选择一个实验品进行附着联系，从对方身上截取部分血肉与精神的力量，为自己创造一个在地球上真实存在的身份，从而实现在做梦者梦境世界中寻找到实验操作者本人实体来对做梦者产生可直接触碰实体的干预操作。即，利用养灵人创造实验人。

        注：该操作会大大削弱养灵人自身的生命力与精神力，导致养灵人自身体弱多病甚至减少寿命，需要实验操作者速战速决完结养灵模式的试验预设定，否则极有可能导致养灵人过快消失而操作员无法收回意识的情况。”

        方林被这备注吓了一跳，看了眼实验舱，问龙哥，“那如果操作员无法收回意识会怎么样。”

        龙哥看了方林一样，淡淡说道：“能怎么样呢，你的□□尚在，但是意识却回不来了，最终不还是一个死字。”

        方林咂舌，有些后悔：“打份工怎么还有生命危险呢？”

        龙哥笑，“哪份工作没风险呢？出门看场演唱会还有可能被星际逃犯绑架呢。”

        “也是。”方林叹了口气。

        龙哥把操作手册递给方林，又看了眼满是数据的屏幕，然后问：“今天就给你讲到这里吧，其余的我们以后再说。我刚才跟你解释的你有什么没理解的吗？”

        方林想了想，摇头。

        龙哥很好脾气的笑了下，说：“有不清楚的可以问，不用害怕，多操作几次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然后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本厚厚的书，顺势递给了方林，“这是我在观察数据之余搜集到的一些实验品里流传的神明传说，你可以翻来看看，就当看看前辈们的操作案例。刚入行嘛，可以先从资料库里找案例，从模仿前辈开始。”龙哥说着，在实验室的操作台上指了指，“这个地方是地球上目前历史最久远的国家，可参考的资料比较多，我建议你可以先从这里开始。”

        方林接过书，弯腰道谢。

        那边龙哥伸了个懒腰，站直了身体最后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我就先走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干呢。“

        方林想了想，一时半会好像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的点，于是只能挥手道谢，“没别的了，谢谢龙哥。“

        大概是见他确实没什么想问的了，龙哥转身欲走，还没迈开步子就像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身体转了回来，特地交代道，“你没事可以多看看我给你那本书，里头记的东西对你以后操作有很大帮助的。“说完，也没等方林的回应，径直出了这间实验室。

        方林望着龙哥走出实验室，这才看向那本龙哥郑重递来的书，书封上赫然写着“地球神话传说合集”。

        他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四个字——女娲补天。

        “那就试试吧。“方林把书放到了桌柜上，在试验记录上录入下了一行字。

        “地球实验第56841次小型干预——操作者：方林。“他输到这里，又去看操作台。

        刚才龙哥的手指是指在地球的左上角一个较为居中的地方，方林凑过去看了看，这才继续把话输完，“操作选址：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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