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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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又下了雨,细密的雨滴被风吹着往窗户上甩,溅在了桌案上。叶府的小厮连忙上前关窗户,却瞧见自家爷正坐在窗前,对着外面发神。
“爷,瞧着这雨越来越大了,还是让小的把窗子关上吧?您伤还未好,不宜受凉。”小厮说罢见叶瑞麟依旧没回过神来,心想自从爷清醒后,是一天比一天奇怪了。
就这时,主院外突然响起了撞门声,叶瑞麟陡然回神,惊叫着将窗户拍上了。
小厮忙提起廊下的灯笼跑出去,还没来得及出声训斥,院门就被撞开了,几个腰间配刀的锦衣卫大步走进,为首那人瞥了他一眼,说:“锦衣卫奉命办事,叫叶瑞麟出来。”
“捉人也得出示驾贴——”小厮话未说完,手中的灯笼便被大雨淋透了,烛火一暗,院子里就一点光也没了。
锦衣卫迅速涌入廊下,其中一人伸脚踹开屋门,锐利的眼神在屋中一扫,精准地捕捉到其中一处异样。他伸手一指,两个锦衣卫快步进入屋中,将藏在床底的叶瑞麟拉了出来。
“休要动我!”叶瑞麟惊喝,“我表姑是丽妃!五皇子和七皇子是我表弟!谁敢动我!”
孟轻繁站在伞下,右手扶刀,“偏房小子,攀什么亲认什么戚!堵上他的嘴,押下去。”
“是!”一个锦衣卫拿出帕子,趁着叶瑞麟惊叫之际塞入他嘴里,用绳子将叶瑞麟的双臂和腰缠紧,提起便走。
一众锦衣卫到达诏狱时,雨势已瓢泼,孟轻繁头上的伞都快被淋头了,他伸手甩了把手上的雨滴,进堂后发现里面站了个人。
孟轻繁擦了擦袖子,跪地行礼道:“卑职见过指挥使。”
邓寒肃瞥了眼已经淋晕过去的叶瑞麟,抬手阻拦道:“这是要下诏狱?区区一个偏房小子,何至于大动干戈?”
孟轻繁起身道:“回指挥使,就是这么个偏房小子敢在京都地界□□,许是在京都混久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敢以下犯上。”
“我听说刺客带回来时舌头和手指都断了,那供纸既然是之前留下的,那也不能完全作数。”邓寒肃说,“若是别人就罢了,这叶瑞麟沾着点祝家的关系,可不能大意。”
“正是因为他沾了祝家的关系,行刺的又是公子,所以卑职才亲自上门拿人,哪曾想什么都还没问,叶瑞麟便藏进了床底,若非心里有鬼,何至于闻声生惧?”孟轻繁语气恭敬,“陛下将差事给卑职,卑职万万不敢让陛下失望。”
邓寒肃看着他,半晌后才道:“我知你向来勤勉谨慎,但那供纸到底是做不得数,若是因着你的过错而伤了陛下与阁老和娘娘之间的情分,那这个责任,你和我都担当不起。”
“孟镇抚此举正是为了维护陛下与阁老和娘娘之间的情分。”晏祉走入内堂,拂去袖袍上的雨滴,朝邓寒肃行礼,“卑职见过指挥使。”
邓寒肃抬手,“晏同知不必多礼。”
“指挥使怕是不知,这刺客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按照叶瑞麟的身份,哪能使得动她?就怕他是借用什么不该用的关系,要坏娘娘与阁老的名声。”晏祉眼神含笑,“陛下让孟镇抚私查此事,也是信任咱们锦衣卫。若不办了这叶瑞麟,公子委屈,陛下心疼,不正坏了陛下与祝家、与指挥使的情谊?”
“晏大人说得不错。”
堂中三人侧身,见冒雨而来的碧云合解开帷帽,大步入了内堂。
邓寒肃一改沉色,笑着道:“碧公公怎么来了?”
“陛下忧心公子手上的伤,让咱家出来看看,咱家便先顺路来了这里。”碧云合说罢看向晏祉,“晏大人思虑周全,不愧是陛下眼中的可心人。”
晏祉道:“不敢当,公公来此可是要见一见叶瑞麟?”
“叶瑞麟心思不正,往后不可再让他待在五殿下身旁。”碧云合瞥了眼宛若死狗般的叶瑞麟,拂了拂袖袍,“陛下只是要替公子出气而已,一个叶瑞麟,足够了。”
卫溱喜欢下雨天。他坐在廊下,枕着栏杆,半睡不睡,身旁还倒了个空酒壶。
容雪霁回屋洗漱换衣后又过来伺候,见状去里屋拿了大氅,披在卫溱身上,说:“主人冷吗?”
“冷。”卫溱很老实,他坐在这里且只穿了里衣里裤,能不冷吗?手脚都要僵了,可他懒得动。
容雪霁站在卫溱身后,看见他用脸蹭了蹭风领,“秋天过得快,没多久便要入冬。”
卫溱没有回应,眼神游在雨幕里。
“主人在想什么?”容雪霁觉得卫溱多半是又有些醉了,这纸老虎有些贪杯。
卫溱说:“祝观澜。”
容雪霁心平气和地道:“想他什么?”
“没曾想祝家这只云鹤是真的。”卫溱偏头啧了一声,“通透而聪明,还要与我做交易。”
容雪霁说:“他再聪明,在京都也是任人宰割,主人愿意与他做交易,是出自私心。”
或许说“私情”二字更准确,容雪霁眼神阴郁,眼前晃过祝观澜那截脖子。
“我跟他啊,是同病相怜,他任人宰割,我又何尝不是要依靠……”卫溱侧头看向容雪霁,语气很轻,“你呢?”
他顿了顿,“再说了,他长得好看嘛。”
容雪霁没有刻意遮掩眼中的阴郁,就那么直接地让它暴露在外,“我为主人私犬,您依靠我是理所应当,可是——”他语气平静,似陈述似提醒,“我也只会让主人一人依靠。”
“……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情话。”卫溱侧着脸看他,好半晌才说,“那个折芦?”
“我的人。”容雪霁上前将他的风领往下压,拇指按在他的下唇上,“主人张嘴,别吃毛。”
“啊。”卫溱张开嘴,等着夜风将嘴里的毛毛吹出去。
容雪霁见状拇指向前一动,压着那排红润的唇肉将两根毛毛碾出,说:“外面冷,主人回屋就寝吧。”
卫溱站起身来,摇晃间扶住容雪霁伸来的手臂,道:“今夜还要与我同睡么?”
这人挑起眼尾,混不正经。容雪霁撑着他,说:“主人愿意赏,我却怕梦魇的不是我,梦醒后失魂落魄的也不是我。”
“滚开!”卫溱推不开他,便用肩膀撞开他,横冲直撞地入了里屋,将凳子撞得啪啪作响。
容雪霁跟进去,见卫溱倒在床上,有一只木屐都没脱。他上前去想替卫溱拖鞋,偏偏卫溱此时容不下他,抬脚就踹——
“说了,滚开。”
容雪霁握住卫溱的脚腕,任凭那木屐地踩在自己的腰上,他俯视着卫溱,那只手顺着卫溱的脚腕往下滑,将木屐脱了下去。
卫溱只觉得脚心像被羽毛擦过,痒得他浑身一抖,忙想挣脱,可容雪霁力气太大,他吃了醉酒的亏,此时更挣脱不了,只得道:“你放肆!狗胆包天了你个龟儿子,放开!”
这是容雪霁第一次听卫溱说辞不雅,他觉得有些新奇,握着卫溱的脚腕往后一拽,迫使卫溱像坨面团似的在砧板上一蹭,“主人今夜又是听雨又是醉酒,是不想睡么?”
卫溱默了默,冷脸道:“你逾矩了,滚出去跪着。”
“是。”容雪霁放开他的脚腕,替他盖好了被子,“待主人睡后,我便去跪。”
“我都睡着了,还能知道你到底跪没跪?”卫溱将被子往下踹开一些,好半晌才闷声道,“我不想睡。”
他每次喝了酒都和平时很不一样,有些稚气,也少很多防备。容雪霁看着他被绯云盖了一脸,说:“今夜主人不会梦魇。”
“你怎知道?”卫溱盯着床帏上的绣样,不肯合眼,像小儿耍赖般加重语气,“我不想睡。”
他曾经很想将那些琐碎的记忆拼凑起来,但是不行,它们断断续续的,就好像他记得广袤的草原和院子里的山茶,但他想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像找不着方向的蚂蚁,这让他焦躁不已。
于是他开始刻意的遗忘,让那些本就不齐全的记忆变得更加模糊,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成功,直到他穿到了这里,那些细碎的记忆再次出现。
它们是枷锁,迫使他永远都不能完全自由。
容雪霁说:“主人心中有恐惧,待恨意消散,恐惧也自然没了大半。”
“可我无法消除恨意。”卫溱说。
光明局有规矩,员工无法穿入自己的书中世界,因为光明局的员工都对原世界有心结,这样可以防止他们因为个人情绪而耽搁任务。这也代表他永远无法回到出生的地方,无法去梦中的地方,也无法查清爹娘的死因。
他报不了仇。
容雪霁有些冷酷地看着卫溱,他从来不知何为怜惜,此时也只是实话实说,“那就只能习惯它。”
卫溱终于舍得移开眼神,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红,“你好丑。”
这样的评价出自于一个贪图美色之人,已经称得上是极度严重。
容雪霁自来不是介意容貌之人,可卫溱在不久前才夸了祝观澜好看,此时又说他丑……他觉得牙根莫名发痒,需要见红才能消停。
卫溱此时又说:“臭狗一点都不听话,哪天换只别的。”
“……”容雪霁顶了顶腮,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他抬手将床帏拉下,脱靴上了床。
卫溱睁眼,“你?”
“今夜主人不会梦魇。”容雪霁平静地与他对视,“若是不灵,明日我割了脑袋送给主人。”
卫溱将信将疑地闭上眼,嘟囔道:“……试试。”
与此同时,野旌停在廊下,瞥了眼主屋的方向,轻声说:“这……公子怕是睡下了。”
“咱家去瞧瞧。”碧云合轻步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后瞧见那床帐果然已经落了地,他不好作声,转身欲走,下一瞬却目光一滞。
那床前一双木屐一双黑靴,这……床上分明是睡了两个人!
碧云合心神一震,面色复杂地出了屋子,顺带将屋门合上了。
容雪霁睁开眼睛,正欲起身,一旁的卫溱便侧身抬腿,劈山似的压在他肚子上。
“……”
容雪霁伸手握住卫溱的膝盖,还没来得及使力,卫溱便抬起手臂、砸缸似的抡在了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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