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人间之殇

　　老段听着任宇强字字泣血的一番话，感觉心中大恸，他怜惜地拂去任宇强头顶的碎雪花，拂去一层，很快又落下一层，总也擦不干净似的。
　　老段去搀任宇强的胳膊，别看任宇强现在很瘦，老段还是不敌他的力气，根本没有拽动他，老段小声说道：“今天你就把你心里的苦水倒一倒，把你心里的苦都对我说一说。起来，你看你的羽绒服都脏成抹布了，几天没换衣服了？跟我进诊所，脱下来扔洗衣机里洗洗。”
　　任宇强抬眸，沮丧地看着老段，“老段，我就是一条没人要，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现在还满身晦气，所以我才一直坐在这里，我只想看你一眼我就走。”
　　老段咬着牙大声啐道，“扯淡！你说的是什么屁话！我是那种迂腐没脑子的老头吗？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走，跟我进去！”
　　老段的诊所里冬天不供暖，有病人输液的时候，他才舍得偶尔把空调开开取暖，今天他把空调开到最大，屋里一会儿就暖和了起来。
　　老段让任宇强脱下了里里外外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上了，老段的衣服尺码太小，任宇强只好穿着秋衣秋裤披着被子坐在床上。
　　老段打开了诊所里所有的灯，明亮温暖的灯光照在老段身上，任宇强仿佛看见了人间的光明。
　　老段忙忙碌碌在厨房里给他捣鼓吃的，任宇强裹着被子一直盯着老段看。
　　家里剩的菜不多了，老段给任宇强煮了一碗葱油面，另外又给他煎了两个鸡蛋放在面碗里。
　　满满一海碗的面条冒着香气，任宇强埋着头稀里呼噜几大口就吃没了，老段一言不发坐在他面前看他吃面。
　　老段和任宇强都没吭声，店里只有一阵阵吃面声，老段的眼眶不自觉就湿了，但他忍住没掉泪。
　　任宇强吃完面一抹嘴，站起来想去刷碗，老段沉默地夺过他手里的碗去了厨房，哗哗的流水声传来，老段很快收拾好了锅和碗筷。
　　等老段走出厨房，任宇强正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晾上，老段走过去帮他晾衣服，说道：“我这诊所暖和，今晚就躺那小床上睡吧，别回你那狗窝了。”
　　任宇强这回非常乖觉的说道：“好，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任宇强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喝啤酒，老段把躺椅放在床边，躺在躺椅上看着他，“强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任宇强冷漠地说道：“我现在有一大堆把柄在顾大龙手里，我只有回去替他卖命，否则，不等他收拾我，警察也会收拾我。老段，我把我一辈子都搭进去了，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才给我爸凑够了他的救命钱，你说，他怎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下，为什么非要走绝路？”
　　老段长叹一声，“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你就懂了，你受的苦你老爹一直都知道，他也心疼，可他没办法啊，他帮不了你，只好了结他自己，让你从此能解脱。亲人不就是这样嘛，你小时候是你老爹的拖累，如今你长大了他老了，他就变成了你的拖累，谁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任宇强低下头，一字一句慢慢说道：“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心里接受不了他这种死法。他多活一天，我就多叫他一天老爸，我在这世上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如今，我彻底没有家，变成了一个游魂野鬼。”
　　老段眼睛里的泪光涌了上来，声音有些颤抖，“强子，你换个想法，你站在你老爹的立场上想想，你老爹生前受的大罪，你是无法想象的。说句不好听的，那本来就是一条死路，他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夜，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是遭罪，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他是想解脱你，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解脱他自己？你作为儿子想多挽留老爹这没错，可你忍心他天天受这种钝刀子剌肉的痛苦？”
　　听了老段的话，任宇强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老段只当没看见，接着说道：“强子，你老爹的英灵还没走远，他放心不下你啊，事到如今，你接受不了也得接受，你让你老爹无牵无挂的走吧，你以后也放过你自己，别老在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
　　任宇强没接话，他两手攥着床单，眼睛低垂，老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什么都没问，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老段默默注视着任宇强，经此大变，任宇强的脾气性情已经完全不似从前，老段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心思了。
　　任宇强握住啤酒瓶子，三两口把剩下的啤酒都灌进了肚子里，抬手狠狠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水，“老段，你刚才说孩子，这辈子我是不指望能成家立业了，我连媳妇都不敢奢望，孩子是更不敢想了。”
　　老段愣愣地说：“你来我这儿之前，是不是偷偷去见了那个姑娘？”
　　任宇强眼神放空，望着窗外的漆黑夜色，“我以前在门店认识一个同事叫李建平，我去店里没见到田欣莲，我就向李建平打听，原来她不小心伤了左脚，这两个月一直在家里养伤没去上班，所以我就没见着她的面。其实，就我这副模样，我哪里还敢再见她？”
　　老段沉吟地说：“没见到也好，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你别去跟她掺和了。”
　　任宇强怪笑道，“老段，怎么你也觉得我配不上她吗？”
　　老段白了任宇强一眼，“你自己说呢？你能给她什么，安稳的生活还是一个家？除了这个理由，我还看出来那个姑娘对你无心，我不希望你去她面前凑趣儿，到最后你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何苦呢。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吧，可是咱不能强求，强求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任宇强点点头，沉重地说：“对她，我早都认命了，这几个月我忍着从来都不去找她。我听李建平说她和那个宋念熙好像好上了，这在我意料之中，难免的事。”
　　老段点点头，任宇强此时平静了下来，直直地看着老段，“老段，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任何牵挂了，以后我大概不会再来这里看你。你听我的，关了诊所回你老家去吧，回你老伴和你儿子身边，你一个人在北京飘着干嘛呢。”
　　老段摇摇头，“你没有牵挂，我有，所以我暂时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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