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更

别看吴母长得弱不禁风,却是纺织厂的送货员，开得一手好卡车，今天带俩孩子来儿童公园玩,借的就是厂里的双排客货两用车。

        吴尤美听从她妈的安排，在驾驶座后箱换衣服，男女有别，宋子民只能去最后面的敞篷车厢换。

        “大老爷们的还怕别人看啊？”小同志是为救女儿才下的水，要是被冻坏了,她怎么跟人父母交代,谁家孩子不是宝，吴母急性子，越想越急，上手去扯宋子民的衣服，“要不婶子给你换？”

        “这可使不得,我自己来。”宋子民怕了，连翻带滚地爬进货车箱，将自己缩成一团，抖手抖脚赶紧换衣服,冷就不说了,感觉牙齿都快颤掉了，最后把吴母塞给他的毛衣穿上，他才发现居然是一件女款,深紫色,紧身，胸口还有一朵大花花,风中摇曳,妩媚多姿。

        宋子民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同志换好没有？是不是不会穿啊？婶子可以帮忙的,犯不着跟婶子客气。”

        宋子民生怕吴母翻上车厢帮忙，连忙裹上自己的外套跳下车，还好他拿了一件较为宽松的棉衣，系上扣子将大花花挡在里面，不至于让他在外甥女面前丢人。

        见人裹得严实，吴母豪气万丈地拍他肩膀，“小同志对不住啊，车上只有女装，你就将就着穿，总比冻坏了强。”

        道理是这个道理，宋子民还能说什么，呵呵地回了一句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婶子。

        这时，吴尤美也换好衣服从车上下来，同款深紫色大毛衣，一样妖娆的大花花，穿在她身上却清新典雅。

        果然气质很重要。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宋子民看到吴母脖子上挂了一台照相机，好怕对方突然来一句：“小同志快把外套脱了，跟我女儿合张影留作纪念。”

        “宁同志，谢谢。”吴尤美一脸真诚地跟宋子民道歉。

        “不客气，举手之劳。”宋子民牵起小想想的小胖手，“再说都是熟人，多说就见外了。”

        “小舅舅，是小美姐姐救了想想和小妹。”小想想黑黝黝的眼珠子在吴尤美和宋子民身上转圈圈，回味她小舅说的都是熟人，小舅舅什么时候跟小美姐姐是熟人了？所以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吗？小美姐姐很快就是她的小舅妈了，那真的太好了。

        “这样啊，那我还得谢谢吴同志才是。”宋子民说。

        吴尤美连忙摆手解释道：“是小九莽撞，差点把小想想和小妹妹推进池子里，哦，小九是我弟弟，小九快过来跟人道歉。”

        吴九月站着不动，别过脸小声嘀咕：“又不是我，是小九的两条腿，使劲往前跑，我要停下来的，可是他不听话，小九的腿道歉，不是小九。”

        “就你歪理多，赶紧道歉。”吴母一把将人拽过去，摁住儿子的脑袋，强行让他道歉，并威胁道：“小九的腿是不是小九的？如果是就道歉，不是我给你掰断，赔给大哥哥和小妹妹。”

        宋子民表示大可不必。

        小想想信以为真，冲过去护住吴九月的两条腿，愁容满面地跟吴母说道：“不掰不掰，掰断了，小哥哥就没有腿腿走路了，而且掰给想想和小舅舅干什么啊？腿腿又不能吃。”

        吴九月勾着头，瞥过去，“你想吃小九的腿？”

        “不好吃，想想不吃。”小想想认真回答。

        “好吃，你就吃吗？”吴九月角度刁钻。

        小想想思索片刻，郑重其事地道：“妈妈说南城的火腿很好吃。”

        “对不起，是小九不对，小九下次一定管好自己的腿，你不要吃他。”吴九月差点给小想想吓哭。

        吴母四十岁才生的吴九月，可以说是老来得子，一大家子对他更是娇惯，才把人养得无法无天，家里也就吴母能收拾得住他。

        没想到被小想想三言两语唬得转转团，吴母顿时对小想想另眼相看，“小妹妹，为表歉意，婆婆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小想想下意识地看向她小舅，这种事情不是她一个小娃娃能决定的。

        “不麻烦了，家里人还等我们回去。”要不是赶着回家，宋子民还是很乐意吃这顿饭，毕竟买得起照相机还能公车私用，吴母身份不简单，多聊几句肯定不亏，说不定又是一大商机等他发掘，只是他得在他老爹之前回家，不然免不了一顿毒打。

        话已至此，吴母不好勉强，伸手握住宋子民，“以后去纺织厂，一定记得找我，到家里吃顿便饭。”

        跟吴母他们分开，宋子民不敢再耽搁，带着几个孩子往家里赶，到家看到宋昌盛还没回来，宋子民大舒一口气，给自己和外甥女倒了开水坐在堂屋喝。

        一人捧着一只搪瓷缸坐在高板凳上喝开水，动作整齐划一，先吹一口气，再低头喝一口，最后舒服地喟叹一声。

        宋芸从社区办事处回来看到这一幕，欣慰地笑了，眉间的一丝疲惫也随之散去。

        虽然落户手续复杂，腿都快给她跑断了，但她还是不后悔带女儿回城，因为宋家人对小想想真的都很好，尤其是宋子民，已经把小想想当自己女儿在养，很大程度地弥补了小想想在父爱这一块的缺失。

        “妈妈～”小想想看到她妈，放下搪瓷缸，张开小胖手飞奔过去抱住对方的大腿，昂起头，奶声奶气撒娇：“妈妈～想想好想妈妈哦，妈妈想不想想想啊？”

        宋芸弯腰抱起小想想，在她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亲，“妈妈也好想想想哦。”

        语气必须跟小家伙一样夸张，不然她会一直问一直问。

        小想想满足地在她妈怀里扭成一团，小手抱住她妈的脖子，在她脸上大声地啵了一口，“妈妈，想想要去医院看姥姥。”

        她要去吃掉姥姥身上的痛痛，不然姥姥会哭哒。

        宋芸抱着女儿往灶房走，“我们吃完饭就去看姥姥好不好？”

        小想想举起小手大呼一声，“太好了，可以吃饭饭了。”

        “你是想吃饭饭还是想去看姥姥啊？”宋芸刮女儿的小鼻子。

        小想想逻辑清晰，“吃完饭饭去看姥姥，想想都想。”

        中午，宋芸做了个土豆焖饭，两大个土豆和六朵泡发香菇，洗净切成小丁，土豆丁煎至四面金黄放入香菇丁，撒点盐，待配菜入味，倒入提前蒸好的白米饭，一定要盖过食材。

        土豆焖饭最重要的一步是加水，这个水不是用来煮土豆和香菇的，所以一定不能太多，沿着锅边倒进去，用小火将配菜焖至稍稍有一些锅巴即可开饭。

        每人一大碗土豆焖饭，上面撒一小撮葱花和芝麻，嘎嘣脆的锅巴夹在饭粒里，带着土豆的粉糯和香菇的清香，吃上一口，香到心坎里。

        再配上宋芸自己做的下饭神器，香辣野菜酱，其他什么菜都不用吃就能轻而易举地干掉两大碗饭。

        就连平时吃饭一点不积极的宋小五，今儿个也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饭，吃了一碗，又添了小半碗才下桌。

        小想想就别更说，跟她小舅吃得一样多，小肚子都快撑爆了，饭后，扶着后腰在院子里溜达。

        宋子民看着她好笑，忍不住逗她：“这位小婶子几个月啦？”

        小想想有模有样地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回答：“快生了。”

        小山村村长的儿媳妇怀孕那年，小想想刚满两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好奇。

        她妈无时无刻不在回答她的提问，记性又好，到今天也没有忘记。

        她颠儿颠儿地跑过去问她小舅：“小舅舅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啊？”

        宋子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喜欢想想。”

        小想想为难地摸自己的小鼻子，“妈妈说了想想就是想想，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想想，所以想想不能给小舅舅再生个想想了。”

        宋子民佯装失落地叹气：“那就太可惜了。”

        小想想拉过她小舅的小手往自己肚子上一放，安慰道：“想想是妈妈的闺女，想想长得好像妈妈的，所以想想生的闺女，也一定跟想想好像。”

        “想想要给小舅舅生闺女？”宋子民握住小想想的小手，像个孩子似的跟他姐炫耀，“你家闺女说长大要嫁给我。”

        宋芸在灶房给唐雪珍和宋婷盛腊八粥，抬起头，日光透过窗格子将她脸上的表情分割得更显温柔，浅笑地问女儿：“想想不要小舅妈了吗？”

        “想想要小舅妈，小美姐姐就是想想的小舅妈，”想想突然想到什么，指着她小舅大声跟她妈说，“妈妈，小舅舅跟小美姐姐穿一样的衣服，他们要结婚了呢。”

        说完，一把扯开她小舅棉衣最上面的扣子，“妈妈，快看啊，小舅舅的毛衣好好看，还有一朵好大的花花，跟小美姐姐一模一样。”

        宋子民想着毛衣裹在棉衣里面，不会有人看到就懒得换掉，没想到还有这茬，尴尬得他头皮发麻。

        宋芸看了眼，柔声道：“这个颜色挺适合你的，子民。”

        宋子民呵呵地干笑两声，重新系好棉衣扣子，“过奖了。”

        收拾好东西，宋芸一拖五带孩子们去医院看完唐雪珍，回来碰到出门买东西的秦老太和秦小妹。

        小想想跑过去抱住秦小妹，“小妹，想想好想你哦。”

        秦小妹害羞地抿嘴，从自己挂在身前的布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给小想想，小小声道：“我也是。”

        女儿从小就有社牛症，总能以最快的速度跟不熟的人拉近关系，宋芸早就见怪不怪，而且多亏女儿，让她这个社恐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不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小芸啊，还记得我吗？我是林姨啊，”秦老太热情地拉住宋芸，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还出落得这么水灵。”

        宋芸微笑地回应，“谢谢林姨。”

        不知道怎么应付的时候，那就微笑好了，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那就谢谢好了，总归不会出大错。

        “你给想想织的毛衣真的太好看了，改天有时间教教我，我也给小妹织两件。”寒暄完，秦老太说到重点。

        “忙完这阵就有时间，到时候我买好针线去找您。”秦老太跟唐雪珍关系好，小想想和秦小妹又能玩一起，就冲这两点宋芸也得答应。

        秦老太看着宋芸长得好看又温柔的脸，说：“户籍科那边我正好有个远方亲戚，落户这事儿肯定帮得上忙，明天休息日我请他来家里吃个便饭，你也过来一趟，我介绍给你认识怎么样？”

        宋芸不好拂了长辈面子，便道：“林姨方便的话，还是来我家吃饭吧。”

        三年来，像秦老太这样热心的长辈，宋芸在小山村遇到不少，年纪大了看到身边有单身的年轻人，就坐不住地想要撮合，她已经麻木了。

        秦老太想了想，拍板道那也行，在哪儿吃饭不是吃饭，重要的是远方大侄子跟宋芸看对眼。

        张红梅下班回来走到胡同口，看到秦老太跟宋芸说话，心里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

        “咋了？到家门口还不进去？”刘玉群从自行车上下来，顺着张红梅的视线望去，“林姨跟小妹说什么呢？高兴成这样，眼睛都看不见了。”

        “说啥我不知道，”张红梅紧张地拉住刘玉群，神秘兮兮道，“我们车间主任说明天要来家里吃饭。”

        “你说什么？”刘玉群提声，“张红梅，你还真打算把小妹介绍给那个秃脑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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