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时间很快到了月底。

        就在本月的最后一天，崔耀的大女儿和女婿回来了。

        崔耀的大女儿名叫崔嫣秀，她嫁的并不是什么豪门贵族，而是长安城近郊一个不起眼的寒族子弟，这个幸运儿的名字叫王洋。王洋进士及第以后外放夔州做了三年的录事参军，这是三年来小两口第一次回长安，因此为了接待他们，崔府上上下下全都忙坏了。

        忙乱了整三天，王洋才有时间坐下来和他的老丈人崔耀好好说话。

        没想到王洋进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关门。

        “贤婿。”崔耀奇怪的道，“这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咱们翁婿两个说话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哎哎。”王洋的脸上尽显尴尬，“是这样的老泰山，倒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不想被来来往往的下人打扰罢了。”

        这么说的时候他已经不由分说的坐到了崔耀对面。

        “哦，原来是这样啊。”崔耀捋着下巴上已经不多的几缕胡须，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不过贤婿你是知道的，老夫治家一向有方，没有我的允许是没有人敢靠近我的书房。贤婿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呀。”

        王洋的脸上更尴尬了。

        崔耀当然知道他怎么想的，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听闻贤婿这几年在夔州干的不错啊，很是得裴刺史的赏识嘛。裴刺史在上报朝廷的邸报里可是每次都对你多有夸赞哦。”

        “嗨。”王洋的脸色稍有缓和，“有什么赏识不赏识的，裴刺史那还不都是看在老泰山的面子上给小婿一点薄面罢了。”

        岂料他话还没说完，崔耀突然猛的一掌拍在几案上。力道之大震得面前的纸笔都跳了起来。

        “哼。”崔耀从鼻子里重重的哼出一声，“你不要打量夔州那地方天高皇帝远，不管你干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你若是真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

        王洋唬了一跳，没想到才见面这老家伙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老泰山明鉴，小婿在夔州可什么也没干啊。”

        “还要狡辩？你当你在夔州干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吗。”崔耀身子前探，“我问你，你在夔州和裴炎一起强占了多少民田，强拆了多少民房，你打量我不知道是不是。”

        王洋心里大骇。

        “老泰山，那可都是裴炎让我干的呀。”王洋满脸冤屈，“您老也知道，他是刺史，他的话我哪敢不听啊。”

        “好，你这么说我也没法反驳你，毕竟裴炎现在也不在这里没法对质。但是你回长安这些天四处送礼，打的还都是我的旗号，这总不是裴炎让你干的了吧？”

        王洋心里“咯噔”一声，额头上冒起冷汗。

        “这个···，那个···。”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哼。”崔耀闷哼一声重新坐直身体，“夔州当地官民状告你和裴炎的状子都送到我御史台院来了，要不是我替你遮掩，你恐怕早就被夺职下狱了，哪里还能容你在我面前狡辩。”

        “是是。”王洋扯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多亏了老泰山护佑。不过这些事裴炎也有份的，他总不至于···。”

        “裴炎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拿什么跟他比。”崔耀打断他，“他出身河东裴氏家族，父祖都曾做到过正三品尚书，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他做什么事都有人替他开脱。但是你呢？你出身寒门，祖父做到封丘尉，而你父亲更绝，还没等到释褐就病逝了，你拿什么跟他比，敢跟他一起干这些肮脏事？”说到这里崔耀叹息一声，“虽说有我吧，但是和他们比起来还是势单力孤了些。我能护得了你一次，却不能护你一生，你知道吗。”

        “是是是。”王洋连说三个“是”字，显是惧怕已极，“小婿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眼看震慑的目的业已达到，对王洋还是要适当加以抚慰的。

        “我也知道。”崔耀此时就像一位慈父一样谆谆教导他道，“你一直以门第不高自卑，释褐以后又被外放到夔州那种地方去做官。你想尽快重回长安，因此做了些出格的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王洋像看到知己一样望着崔耀。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泰山呀。”王洋大为感动，“不过老泰山大可放心，夔州的公库我可是一分也没有动过···。”

        “哼，若不是看在你尚守本分的份上，只这一件我便不会让你进我的家门。”

        “是是。”王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老泰山的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小婿以后定当谨慎行事。”

        “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老泰山请讲。”

        崔耀紧盯着他，“那些送礼的门路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洋这次送礼的地方都是崔家的故交，但是这些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王洋抬眼狡黠的看他一眼，紧接着“嘿嘿”的笑道。

        “小婿哪里知道这些，这都是娘子出的主意。”

        “是嫣儿给你出的主意？”崔耀侧目，“这么说这件事不能怪你了。”

        “不，还是怪我。”王洋摇头叹息，“如果不是因为我无能，怎会外放到夔州那样的地方去做官。这才逼得嫣娘为我谋划这一切。”

        说完，这个大男人竟低头哭了起来。

        不过他的这套把戏并骗不过崔耀的眼睛。

        “所以。”他露出洞悉一切的眼神，“这次回来，你是不打算再回去了是吗？”

        诡计既已被拆穿，也就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王洋抬起头来，面无表情。

        “是，我是不打算再回夔州了。”说完立即补上一句，“不过我这么做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嫣娘。”

        “为了嫣儿！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崔耀侧过脸去故意不看他，“你想回长安任职就说你想回长安任职，拿嫣娘当借口算什么男人。”

        王洋也很生气，愤然起身。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直到临出门之时才回头说道。

        “老泰山非要这样看小婿小婿也没有办法，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的错就是了。”

        说完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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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直到李贾举着烛台进来的时候崔耀才回过神来。

        “哦，是你呀。”他望望天色，夜幕已经降临，“已经这么晚了吗？”

        “大人。”李贾放下烛台，“您已经这样坐了一下午了。”

        “喔！”崔耀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有这么久吗？”

        李贾并未回话，放下烛台正打算退下，却被崔耀叫住了。

        “你等等。”崔耀说道，“今天我和王洋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

        李贾点头，如实答道，“是，在小书房里听了个大概。”

        其实他撒谎了，他几乎一字不落的全听到了。

        “唉。”崔耀突然叹口气，“当日我在应试的举子里面看他是个忠厚老实的，才选来给嫣儿做夫婿，为的就是能一辈子护她周全。我没想过他们能大富大贵，只要一辈子和和美美就行。没想到竟看走了眼，这小子如今竟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居然拿嫣儿来要挟起我来了。”

        看李贾并未有要表示的意思，崔耀催促道。

        “你说说看，这件事你怎么看。”

        “大人想让我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如果大人是这个态度的话，我没什么可说的。”

        “嗨。”崔耀一拍大腿，“你今天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你平常那股劲都哪去了。”

        李贾露出苦笑，“大人，因为这是您的家事，小人不便插嘴。手心手背都是肉，大人您不如就遂了他们的意吧。”

        “不是我不愿遂他们的意，只是不能忍受诓骗。”

        “大人真想知道真相。”

        “当然啊。”崔耀鼓起两只眼睛，“不然我跟你在这磨蹭什么劲。”

        李贾皱眉想了想，说道，“大人，您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件事姑爷也是身不由己的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耀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李贾，“他为什么会身不由己？”

        “大人，如果不想回夔州是二娘的意思呢？”

        崔耀“嘶”了一下。

        “嘶！你是说嫣儿她···！”

        “大人，姑爷出身贫寒，寒窗苦读多年，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报效朝廷。对他来说在夔州做官与在长安做官根本没什么不同。而二娘则不同，二娘自小长在长安，在锦衣玉食里长大，对她来说，夔州无异于地狱呀···。”

        崔耀伸手不让他说完。

        看来他已经看明白，这件事根本是他女儿在跟他斗法，王洋不过是夹在中间受气的倒霉蛋。

        “她从小就有谋断，又有主见，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崔耀口中那个她指的自然是崔嫣秀。

        “这么说来王洋在夔州的种种行径，说不定也是嫣儿的主意。”

        说着说着，一行老泪突然从脸上滑落。

        见他如此，李贾也悲从中来。

        “大人，尚需保重呀。”

        崔耀擦干泪痕，指着李贾。

        “你说，现在怎么办。”

        “大人，除了答应他们，没有别的路可走。”

        “答应他们？”崔耀瞪大了眼睛，“你说得容易，他在夔州任期未满，没有参加冬集铨选的资格，怎么调回长安。”

        李贾思忖片刻，说道，“其实，铨选资格也没那么严格的。”

        “这么说你有办法？”

        李贾露出微笑。

        “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就听他们说过，铨选资格的清查虽然严格，但是只要打通了南曹选院那一关，后面就没人管了。以姑爷的能力，只要能参加冬集必能过关。到时候大人一家在长安团聚，岂不是美事。”

        “一家团聚？”崔耀苦笑道，“这样的团聚也没什么意思，只要他们以后不给我惹什么祸事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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