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5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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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的雨细润如酥,躲在风中潜入飘摇的蓑草间泛泛出青青之痕,拂在面上,亦是轻柔而舒凉。
但长安郊外的竹山的雨夜便不是这般诗意美好了。
湿厚的雾气缭绕,雨滴穿林打叶的声音在漆黑幽静的山间被无限放大,凉风困山谷,声音如怨如慕。
却有两道掩藏在黑色大斗篷下的娇小身影执着忽明忽暗的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夜行其中。
穿过溪流后的一丛簌簌成声的紫竹林,僻静出顿显一只矮小的竹草屋。
夜已深,可闻杜鹃啼,仅有一扇小窗点亮黑暗。
“且在这等着,仔细看守好了,若是有何异动便叩门知会我。”
走到屋檐下,一直行在前方的女子揭下了掩在头上的帽子,朝身后一路为她执伞的女子吩咐,语气高傲又充满警示。
后者应喏,态度恭敬而卑微。
很明显,二者是主仆关系。
女子推开门牖径直走了进去,竹屋内的气息又湿又潮,空气间弥散着死气。
她极其嫌恶地捂住了口鼻,眉头拧到了一处,脚下却是仔细着路子朝寝居慢慢摸索了去。
一盏豆大的灯火撑在这方逼仄而狭小的空间内,虽有光亮,但聊胜于无。
将袖中的帕子掏出,在一张蒙了细细灰尘的凳子上用力地拂了又拂,又掏出一方帕子放在登面上,她才坐下。
“商稹,你怎么还没死?!”
声音带笑,女子将桌案上的油灯移到自己身边,一手撑靠在案上,垂眸看着指甲上新淬染的鲜妍丹蔻,眼角眉梢间满是戏谑和嘲讽。
“帮帮我”
“裴裴小裴小娘子”
“求求你”
干涩的喉间极其费劲地挣扎着话,声音阴霾而低涩,听起来登时便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先是一惊,女子心头猛然咯噔一下。快速观察了下四周,濒死的气息很重,方时才觉事有不对。
“帮你?”她拿起灯,壮起胆子,步步朝被黑暗吞噬的商稹走去,“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我帮你的还算少?若不是我,你现在早便走过奈何桥了。”
循声去,手中执着灯火照向,商稹的样子昏昏暗暗地闯入她的眼间时,着实吓得她往后退了好几步,灯都落在了地上连着滚了几转。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她的声音,连带着指向商稹的手指都是颤巍巍的。
若用‘鬼样子’来形容而下的商稹半分不足为过。
他直挺挺地躺在烂木板简易搭构的床上,沾满泥泞的周身破烂不堪,暴露出散发着腐臭味的伤口处不时有蛆虫掉落。身上攀缠满了软塌塌的布条,想来是体力不支的缘故,难以支撑他去打一个简易的结,上面洇出的血迹早已干涸成块。
用碎布裹紧了的头部,仅漏出一双空洞而凹陷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凸起的喉结沙哑呜咽着,却是听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
“帮帮我”漆黑地眼珠子在凹陷得极深的眼眶中斜去看向女子,却怖吓的后者频频后退。
商稹仍旧机械地重复着。
女子与他拉远距离回到方才的座位,抚着胸口平息了会后,她才战战兢兢地问道:“你还要我帮你什么?”
蜷缩着手指,很是吃力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商稹翕动着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
“郡主郡主”
商稹连连重复了很多次,女子方半蒙半解。
“你是说公主?”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旋即黑眸中却浮现一丝慧黠的光亮。
商稹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予以回应。
她有些不敢相信,径直将云里雾里挑破,很是直白地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引荐给郡主?”
商稹用同样的方式再次确认。
女子心头一喜,态度却陡然端地高傲起来。
她端起油灯,眼角眉梢满是鄙夷的讥诮笑意,口间不停地声发出奚落的啧啧声,绕着商稹躺地破木板走了一圈。
“商稹啊商稹,当初我从流寇手中将你就回来的时候可是怎么给你说的,你可还记得?”女子双臂抱在胸前,神态傲慢,居高临下地睥视着商稹。
“那个机会,放眼整个长安城的男人,谁不是争着抢着,挤破了头也想去争取乘龙腾跃的。呵。”她冷笑道,“你倒好,自作清高?现在又唱哪出戏呢?”
商稹难以回答,只是用执拗的眼神死死盯着她来代替自己的情绪表达。
记得,商稹怎会不记得。
那也是他屈辱的一部分。
被江陵府衙门的府兵抓到后,他们并未如令将他押送回去审问,而是将他以两串铜钱的酒钱交易给了押送被圣人贬官流放往琉球的囚犯的官兵。
他的脸上被刺上了一个永远难以磨灭的‘囚’字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虽是用小刀将脸上的刺青给剜除,但扭曲在心中的怨懑是永生难以磨灭的。
九死一生逃出了流放的队伍,满含期许踉跄回到江陵府,打听到的只是意中人早已远去长安飞上枝头委身他人,母亲也因为自己离经叛道的作为被青楼的老鸨惩罚,最后是受尽折辱而死,乱坟岗上连个全尸都未留。
江湖上更是遍布着杀手对于他的暗杀通牒,他若是想活下去,必得更名改姓,忍辱偷生。
但商稹仍是心有不甘。
一路摸爬滚打往长安去,却在过剑南关之时遇上了四蹿的流寇,险些被强掳去为仆,幸得是被这位裴小娘子仗义救了。
至于她们相谈的郡主。
便是在坊间有传言,其在府中豢养了三千面首,以□□著称的丹阳郡主。因她收握先父留下的一支驻扎在契丹境内武力值极强的军队,便是行径再过嚣张跋扈,也无人敢多论道什么。
因商稹的那双含情桃花眼似丹阳郡主的一位心中故人,她一时心动曾向他投出过橄榄枝。
信念和不甘尚支撑着商稹,那时的自尊自是让他推绝了此事。
可而下,他对和何皎皎的恨意已然盖过了这一切。
商稹觉得,她才是他这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
这些天,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她站在那个瘫子身边巧笑倩兮的模样,恨意愈发浓郁,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以慰藉。
显而易见,丹阳公主能帮他实现这一切,也是他在长安城唯一的选择。
“你可想好了?”女子试探性地问道,将商稹从愈发怒气冲心火的幻想间拉了出来。
商稹吃力地努了努下巴。
女子却是轻蔑一笑,“你现在这样子。”她顿了一下,“怕是连郡主脚下的烂泥也比不上。”
觑间商稹紧握成拳的手不停地颤抖,他似乎是想捶打木板,但因使不上力道,故只能绷得很紧。
这时她才话锋一转,“怀远坊有个波斯来的胡人专擅易容之术,不过你可要想好,我听说呀这毒性巨强的蛊虫噬啃腐肉可是有钻心的疼。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挨过去了。”女子嘲讽一笑,“别到时候郡主的脚趾头都未捧上,便将自己折在蛊虫上了。”
“还有,我也给你提过,我不过是裴氏旁支的一个不得宠的庶女,可拿不出那么多银钱给你寻担负易容。”她也很快给出了解决的办法,“昨日看过你的书信后,我便修书了一封给郡主,她甚至喜。钱的事,便不作考量了。但是”
她再次转了话锋。
“帮了你那么多次,我可要和你明算账,事成以后你可要帮我在郡主面前美言,让她出面干预我家主母要将我许给播州刺史那个糟老头作续弦的事情,最好然他替我寻个好夫郎。可记住了!”
两道身影没入了紫竹林后,站在破败的槅窗边上偷偷窥伺的商稹,松活了一口气。他将身上松垮吊着的布条慢条斯理地接下,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脸上也泛起了诡异的笑容。
他掂量着手中几串沉甸甸的铜钱,嘴角上扬,是精心设计得逞后的满足。
果然,女人很好骗。
双目微眯,觑向手中的铜钱,他用力握紧。
商稹咬牙切齿,满带恨意地兀自说到,“何皎皎,我与你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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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苑坊。
当朝有不成文的规矩,皇子成年后便会离开寝宫,搬去皇城边上、万良县内的入苑坊。大抵是此缘故,里头的宅邸多是气派富丽。
马车内,前几日方领了工部敕告的裴昉满面春风得意,阳春天里他竟也摇起了扇子。
口中哼唱的小曲儿停了下来,裴昉面上满是漫不经心,他往口中塞了一颗奶枣后说到,“要我说啊,指望别人家的老子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是自家的老子管用,想入朝为官,他真替你去说道。”
“二哥到底是有些妄自菲薄了。”
裴昉一挑眉,“嗯?此话怎讲?”
裴昀轻笑,“若不是二哥这些年有所收敛,不再似当年在父亲眼皮子底下来往秦楼楚馆,结交的也不再是纨绔王孙,加之政事上偶生见解。不然,你以为?”
抿着唇,裴昉抚了几下下巴,若尤其是地点了几下头,“说的也是。”
而后,他抵了抵裴昀的手臂,“诶你怎么怎么,嗯怎么想着要来的?”说话间,他的眼神不自然地向裴昀腿间飘去。
毕竟,当初天之骄子的裴昀自马上跌落后,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对马蹄声都产生了抵触和恐惧。
裴昀的反应倒是很轻松,他挑眉看向裴昉,眼中盛满了清清浅浅的笑意,“我难道不是为了二哥?”
裴昀的言下之意,我是陪你来的。
毕竟,十一皇子李琎而今代掌工部,算是裴昉的顶头上司。
裴昉冷嘁了一声,翻了裴昀一个白眼。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裴昉面带戏谑,“你给哥说实话,你是不是为了给你那个做虞部主事的老丈人搭关系。”
裴昀:“”
“论想象力,齐国公府内你敢称第二,就没人敢争第一。”裴昀无语凝噎。
“好!就算这是其一,那么其二,其三其一百呢。”裴昉的目光在裴昀脸上一寸寸地细细打量,想要找出他的破绽来。
他是不信,裴昀这个小狐狸从来都精明得很,他的目的单纯过吗?
“其二嘛!”裴昀倨傲的凤目斜斜地落在了正撑靠在桌案上休憩的皎皎身上。
裴昉连着啧啧几声。
他揶揄道:“咱三郎君带小娘子出游呢,敢情我这个作兄长的倒是在此处给你们添堵了。”
裴昀却是丝毫不示弱,“二哥若是艳羡,倒可以再向父亲提提你的婚事,毕竟”他轻咳了一下,“入赘嘛,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裴昉横向裴昀,“好呀你!回头我便去父亲面前告状,你将去岁沈仆射奚落他说齐国公府的儿子便是作倒插门女婿也看不上这件事拿出来回锅作玩笑。”
“还有,我可告诉你,古人云”
“那位古人?”裴昀止住了裴昉摇头晃脑准备为接下来的之乎者也造势的举动。
裴昉蹙眉,“我现编的行了吧!”
“正所谓姻缘不可攀,智者呃智者。”裴昉本是一本正经地说到,哪知思绪却卡顿住了,“哎呀!反正就是单身保平安。”
他的眼神十分高傲,脸上写满了‘裴二爷我不稀罕’。
裴昀被他逗笑了。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打笑着,却是将皎皎给闹醒了。
“到到了吗?”交叠的手仍放在桌案上,皎皎微微抬起酸胀的脖颈,眨巴着惺忪地眼,闯入她眼眸间的尚是两人恍恍有交叠的身影。
裴昉嘴角微微抽搐,“你做梦再吃两个大猪肘子便到了。”
看到皎皎嘴角的一抹晶莹,裴昀尴尬地低咳了一声,而后掏出怀中的绢帕替她细细拭去。
裴昉亦是不忘调侃,“瞧你,这是提前适应了?跟带小娃出游一样。”
裴昀手间一顿,紧接着面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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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下次你什么时候还有空呢?”皎皎轻快地话语间带着几分期许。
下次?
裴昀蹙着眉垂眸估量了下。
也当是领敕告前的几日了吧。
“有何事?”
透过被风略起一角的车帘,皎皎看了眼马车外缓慢行走的长龙车马,她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
“那下次可不可以带我去平康坊玩玩?”皎皎俏皮地笑着,“上次七表兄来我们家,他说那处是全长安城最快活的地方了?”
裴昀没有说话,与他并肩坐的裴昉却是注意到,他的额角很是有节奏的跳动了几下。
裴昀:“”
觑了眼皎皎的表情,裴昀笃定,她这不是装傻,是真傻。
赵玙之上梁不正下梁歪,净不教些好的。
裴昉适时打笑,别有深意地说到,“的确是个喝花酒的好去处哦。”他拖长了尾音。
喝花酒。
皎皎想起裴昀前些日子饮了不少府中酿的花白梨酿,便毫不犹豫地说到,“郎君是我见过的男子种最喜欢喝花酒的了。”
她甚至还大有其是的解释,“我瞧着长安城的郎君不是偏好烈酒便是胡人酿造的葡萄酒,偏偏郎君对那清甜甘美的花酒钟爱有加。”
何皎皎!
哑了口,裴昀抿紧了唇,上挑的凤目略微睁大带着警示的意味看向皎皎。
裴昉几乎是捧腹大笑。
他觉得,豊朝的编修当由皎皎去当,不然这说文解字总是会少很多乐趣。
“二哥笑什么?”
略作小惩,裴昀在皎皎好奇的小脑袋瓜上弹了一下后,哽咽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笨蛋!你懂喝花酒什么意思?
裴某光明磊落,岂会好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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