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是？

楼道里的声控灯适时亮起，空旷的长廊盈满白织灯发出的静谧亮光，闻人念语心不在焉地按上自家的指纹锁。

        明明是好不容易盼来的周末，她却觉得浑身不得劲，有些莫名的情绪在心房中来回拍打，仿佛无法挣脱牢笼的困兽。

        “嘀——”

        闻人念语拉开门正准备进去，抬眸却发现家里的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似是没想到她今天会这么早回来。

        握住门把手的手忽的一下便定住了，她脚下更是和粘了陈年的口香糖似的动弹不得。

        三个人遥遥相望，像是被某个来自高维度的生物突兀地按下了画面定格的暂停键。

        “咳咳……那什么，我就是来给你妈妈送点东西的。”

        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空气中几乎凝滞成了实体的尴尬，首先打破沉默，试探着出声解释道：

        “单位里发了面包店的代金券，我又不爱吃面包，想着你们这些小年轻肯定爱吃就趁着今天周末给送来了。小语，你还在门口傻愣着干嘛，快赶紧换了鞋进来坐吧！在外面跑了一天，累坏了吧？叔叔等会儿还有个应酬，就不久留了，下次有时间叔叔请你吃饭啊。”

        这打招呼的语气既熟稔又疏离，还带着一股闻人念语最听不得的东西。

        大概是……那种自诩为主人的姿态吧。

        她走进玄关俯下身换鞋，错开了半边身子，给走道腾出了足够通行的空间。

        “嗯，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声音既轻又淡，也不知道该接收的人听见了没有。

        “哎呀，不用送不用送……”

        “我送送你吧……”

        “孩子都回来了……”

        “你看还得麻烦你……”

        耳边传来一句句断断续续的对话，仿佛是宏伟而沉默的主旋律后嘈杂的底噪，明明很吵却一点都不真切。

        已经低头换好鞋的闻人念语将自己今天穿出门的那双小高跟放进了鞋柜里。

        “啪！”

        身后响起巨大的关门声，原本喧嚣的房间随即又归于沉静，将她与外面重新切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她强忍住鼻腔的酸涩，眨巴眨巴眼睛，扬起下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洗过手换好家居服，她将自己抛进了柔软的沙发中，就这样摊着不动，仰头看向天花板，仿佛看久了就能盯出朵花似的。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智能门锁的“嘀——”声又清脆地响起。

        她听到了，却也没有回头。

        “小语，你叔叔他今天……”

        “妈，我想搬出去住。”

        没等女人把话说完，闻人念语便开口打断。

        女人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关门。

        反锁好防盗门，女人一边靠着墙换鞋一边说道：

        “现在江城房子那么贵，房租肯定也不便宜，你放着好好的家不住搬出去住干嘛？家里又不缺你一间房，也不多你一张嘴。你住家里我还能给你烧烧饭，顺带监督监督你的作息。你别误会了，你叔叔他今天来……”

        “妈！”

        闻人念语再次打断，只是语气更强势了些，又带着些刻意的轻松：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跟你打声招呼，我已经决定好了。家这边离我公司太远了，我真不想再每天赶早高峰挤地铁了，人都被挤成肉饼了。我好朋友那边最近正好空出来了一间房。她那儿离公司近，上班走路就十来分钟，价格也合适，小区管理也还蛮严格的，刷卡才能进。我觉得住那儿挺好的，你也不用担心。”

        等了半晌门口也没传来新的动静，闻人念语的睫毛颤抖得像是被风吹皱的鸟类尾羽。

        缓缓闭上了眼，她轻声说道：

        “妈，我希望你能幸福。”

        一滴液体从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声带里怎么都收不住的震颤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觉。

        -

        闻人念语洗完澡坐回书桌前，趁着电脑开机前的间隙给吴佩佩发了条微信。

        草莓酱：明天下班以后我去你那儿看房？

        佩佩佩佩呸：行啊。

        佩佩佩佩呸：等会儿！你说你要去看房？来我这儿看房？？？

        闻人念语笑了笑，一点都没惊讶吴佩佩有这个反应。

        上个月她俩坐在银行食堂一起吃午餐的时候她就知道吴佩佩原来的室友因为工作调动马上要搬走了，她正忙着招新室友呢。

        她租的这套房子地段好，价格又划算，前段时间来看房的人可以称得上是络绎不绝。

        但吴佩佩工作忙，老是因为加班鸽别人约好的看房时段。

        好不容易赶上的也愣是一个都入不了她的法眼，不是嫌弃人家是男生就是觉得别人生活作风生活习惯不好，还为此傻乎乎地多垫了半个月的空置房租。

        一来二去，要在周遭租房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二房东不仅要求奇高还挑三拣四的不好搞定，原本炙手可热的房源反倒是冷清了下来。

        闻人念语看着明晃晃的“正在输入中”，并没急着说下文。

        佩佩佩佩呸：你这个有房住的土著干嘛还要来看房？我跟你讲哦，禁止像你这样哄抬房价！这是我们这些外地狗最后的尊严【严肃】【生气】

        草莓酱：你不是还没找到合租的人吗？我觉得我这个室友就还挺合适的，不仅人美心善，还直接省了磨合期。难道你还想再多交一个月的双倍房租？

        这次闻人念语等了快有一分钟，对面还一直都是“正在输入”的状态，看来是想找回场子但又怕惹恼了中意的金主，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等了许久，吴佩佩终于又发来一句干巴巴的微信。

        佩佩佩佩呸：你是真的要来住？不是在逗我吧？也不是看我可怜才想来帮我分摊房租度过难关？

        闻人念语拿着手机笑出了声，麻利地打着字回复。

        草莓酱：当然。所以我才跟你说的我是来看房不是来蹭房，我要是定下来了可是要长期住下去的哦。你那儿我要是瞧着不满意就立马换下一家。我跟你讲，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姐姐抢手着呢～

        才发过去没几秒，闻人念语就看着对方急吼吼地发来了一大通彩虹屁。

        佩佩佩佩呸：别介啊！我的亲亲小姐妹！我的闻人爸爸！你要是能来和我一起住那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保证这个房子你能满意的哈！这是我当初精挑细选三百家才筛出来的成果！三年新楼！精装修！小高层！离我们银行巨近！五分钟地铁站！三分钟有盒马！关键是房东在国外，租金比周围都便宜还从不搞突袭！你捡着这个大便宜就偷着乐吧！

        从文字主人使用感叹号的数量就能得知她此刻内心的真实情绪。

        吴佩佩不仅把她租的房子吹得天花乱坠、世间罕有，还殷勤地发了十多张房子的实景照片。

        闻人念语托着腮划拉着手机，点开最后面的两张照片随意看了眼。

        她其实根本不计较房子硬件怎么样，只要不是没有天花板的敞篷豪宅其实她都能住得下去，她又不娇气。

        她只是想逃离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废墟。

        虽然这个地方被冠以“家”的名义。

        佩佩佩佩呸：小的明晚在家静候大驾！

        佩佩佩佩呸：【小福子请安gif】

        草莓酱：拉倒吧，你还是先祈祷一下明天我们不加班吧！这样的话我去你那儿看房的几率说不定还能更大点儿。

        佩佩佩佩呸：【裂开】【裂开】【裂开】

        结束了和吴佩佩的日常斗嘴，看着早就加载完开机程序的电脑，闻人念语陷入了沉默。

        手有些痒痒，心也是。

        那个私信……要不要回呢？

        捏着手机的手久久没有放下，连电脑的桌面都进入了休眠模式。

        闻人念语轻咬下唇，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意，从大眼怪的app里翻出了那条私信，回复道：

        你是？

        看着发过去的消息从转圈圈到送达，闻人念语只觉得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却用光了她储存了六年的勇气，蒸得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又静静等了快一分钟，对面仍纹丝不动，仿佛这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问题，而ta并不迫切从她这里得到正确答案。

        ta高高在上浑不在意，而她却卑微，好奇得要死。

        视线滑过手机左上角显示的时间，本来还在伤春悲秋的闻人念语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靠！都这么晚了！

        再不加班加点赶ppt明天例会又赶不上了。

        心底那点旖旎的小心思瞬间被拍死在了沙滩上，她匆匆放下手机开始了没有补贴的义务加班。

        起初闻人念语还有闲工夫放半个余光在手机那边，默默期待它能马上亮起。

        但在经历了长久的黑屏和数次不相干的推送诈骗后她就渐渐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男人哪有赚钱重要？

        还是随缘吧。

        一旦分清了事物的主次矛盾，人就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闻人念语口里默念着罪过罪过，把手机放进明天要带去上班的包里，全身心地投入到她的ppt大业中去了，直到睡着都没有再管过手机里的微博消息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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