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衡山变，闯蛇山

天亮前的极黑之夜，门外突然传来守卫的声音。

        “殿下，韩大那边有信传来，情况不太妙。”平添心下一沉，换好衣服，随传话的士兵急忙赶往前院。

        还未走近，入目只见一匹被斩杀在地的马儿，一身棕色毛发被鲜血染成红色，血顺着地面流出院门，淌在她脚下。

        那马仍未死绝，圆睁双眼、粗喘着呼吸、挣扎着马蹄想要起身。

        平添蹙眉，“让它安息吧。”

        “是。”跟在她身后的侍卫应道，接着便闻兵器出鞘的声音。

        进了院子，众人都聚在此处。白诃见到她，迎上前几步，“殿下。”

        平添的视线扫过众人，见一名身穿河川兵服的男子躺在地上，身上盖着的不知是谁的披风……

        她缓步上前，屈膝蹲下，伸手就要揭开，却被刘太医阻拦，“被擒苍蟒咬中小腿，来不及服药就过去了。殿下，还是别看了。”

        平添蹙眉，仍旧抬手揭开。

        男子双目圆睁，目眦尽裂，原本黑乌的双眸变成嗜血的红，口大大张开，脸上血管暴突，面容尽毁，已看不出原貌。

        垂在身侧的手在抖，平添却不想被众人发觉，用尽全身力气抑着。

        幸好，她的声音还算正常，“怎么回事？”

        “韩大护送村民回城，路上遭遇擒苍蟒。”白诃在旁回道。

        “多少人，现在何处？”

        “一半的村民被困在衡山几里外的山丘上。”

        平添将披风重新盖好尸身，起身，看向白诃，“集军。”

        “是。”白诃肃眉从腰间摸出一个竹筒，朝天，一道如烟火般灿烂的红光瞬间照亮半边天际。

        莫天邪静站在人群外，视线从她来便落在她身上，将她理智下掩藏的挣扎和颤抖，听闻恶讯时瞬间展现出的勇气与决断，甚至连她对那匹将死之马展露出的不忍，皆收在眼底。

        一切，皆是最好的反应。

        竟让他胸腔里这颗死寂的心，兴奋地跃动起来。

        不一会儿，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身穿银色软甲的第四军将士聚集在此处。

        平添看着面前众人，肃声道：“家中独子的出列。”

        无人有动作。

        红色集结令代表何意，他们来第四军的第一天便清楚。

        “好。”平添低头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众人，“现在，依我令行动。”

        “轻功、射击前十的出列。”队伍中一阵脚步声，二十人出列，整齐的排列在队伍前。

        “你们二十人和我去救人，立即去准备。剩下的人，一半由白诃率领去将剩下的村民接回来，一半随守城军固守河川，随时准备接应。”

        “是！”众人齐齐应声，迅速散去。

        一盏茶的功夫，二十人已整装待发重聚在城主府门口，右手握着武器，左手牵着马匹。

        平添手握无天剑朝众人走去，却见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队伍中。

        “你为何在此？”

        众人此时都绷紧了神经准备赶赴敌地，可唯独莫天邪一身轻松，倒像是要出城踏青的慵懒模样。

        “看戏。”他道，兴致勃勃地。

        “莫公子好兴致，搭上一条命只为看场戏。”

        “有时候，入戏才能看的真切。”语罢，他朝她扔出一包东西。

        平添抬手接住，见是一只白色的药包，接着又见他扔过来一个物什，接住，才发现是她的匕首。

        “解药？”她看向左手里的药包。

        “特制的药材，有它在那毒物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她将短刀收入刀鞘，又将药袋系在腰间，翻身上马后，再次看向莫天邪，“既是看戏，便安安静静在旁边看着，最好别玩什么花样。”

        语罢，她一言不发的收回视线，双眼紧紧看向远处的衡山方向，打马冲向前，一行人随即跟在她身后。

        夜色极黑，天幕间无一星辰。

        远远的，便见远处山坡上燃着火光，整座山似都要被烧着了般。

        一众人赶到距衡山几里外的地方，便开始下马步行，生怕引起擒苍莽的注意。

        奇怪的是，随着他们靠近，周遭变得愈发安静，静的甚至有些奇异。

        众人脚步越慢，平添的眉头也蹙的越来越深。

        忽然，她双目微凝，脚下动作一滞，这才看清那山坡上密密麻麻黑乌乌一片的……竟都是擒苍蟒！

        还有……随韩大一同去迁移村民的将士尸身……

        平添立即抬手命众人止步，一行人随即静止不前。

        她压下心中惊颤，在山坡上细细寻着韩大他们的踪迹，那些蟒此时仍未离去，他们一定还在山坡上。

        忽然，她发现山坡顶端生长着一棵参天巨树，树下四周燃着熊熊火焰，火焰中人群搡动。

        她面色凝重，众人也已发现山坡上的惨烈，此时都白着一张面孔。

        “殿下，这些蟒盘在山坡上，我们如何不惊动它们上去救人？”

        平添细细打量四周地形，看到生长茂密的桐树，又抬眼看向山坡顶端生长着的那棵参天巨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将身上麻绳拿出来，编成云梯。”

        不一会儿，一段几十米长的云梯制成。有人问：“殿下，这云梯做何用？”

        平添回头看向山坡上，声音幽幽，“走不了土路，只能走天路了。”

        “众人听令……”

        “为了残存的几个生死不明的人，你要牺牲掉他们？”

        莫天邪斜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双眸沉沉落在她身上，声音凉凉，眸色更不带任何温度，让这夜更冷了几分。

        平添回视他，“一个人的命也是命。”

        他缓缓勾唇，似讥似讽道：“都说兰国公主聪明，这简单的多寡问题却算不明白。”

        “生命不是生意，莫公子倒是位正经的生意人。”她反问，“若今日里面的人是你，你希望救还是不救？”

        莫天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像听到什么笑话般，“我自不会将自己陷于如此境地。”

        她未再搭理他，下令道：“射兵将箭头涂上燃料，藏身四周树上，用火箭阻止那些蟒发动攻击。”

        “你们六人带火油去将山坡圈住，待会儿只待里面的人全部救出，立即点火不要放任何一只蟒逃出来。其他四人守在云梯下，接应村民。”

        “是。”众人风一样迅速散去。

        等他们离开，平添才弯腰捡起地上的云梯索，抬步就欲离开。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询，“你要一个人去？”

        平添蹙眉，抬眼看向他，“莫公子既是来看戏，好好看戏就罢。”

        语罢，她轻跃上最高的那棵桐树，将云梯一端牢牢绑在树干上。

        山坡上的火光在减弱，她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一手牵着云梯一端，一手拔出长剑，脚下踩风，踏着山坡上断断续续的树梢朝坡顶赶去。

        莫天邪站在地面，看着她越行越远，身影断断续续隐在稀疏的树林间，眉间褶皱深了又深。

        随着平添靠近山坡，只听脚下唏唏嗖嗖的传来不绝于耳的蛇信子的声音，让人不由浑身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尽量只踩着树梢走，一路下来，经常会看到人的残躯，周围窜动着擒苍莽，撕扯横行于尸体中，玷污着死者遗体。

        而她只能撇开脸，沉心继续走下去。

        走到一半时，附近忽然没了树，她正望着地面寻着其他落脚地。忽地，身后传来破空声，一支带着火焰的箭落在面前的地面上，附近的擒苍莽一瞬散开。

        接着，身后又接连闯出几支火箭，在她脚下围成一道火圈。

        平添缓缓跳落在地，见四周擒苍蟒丝毫没有反应，低头看了眼腰间药包，又腾空而起，轻跃上前面的树干。

        一路行来很是顺利，不久，平添便看到矗立在眼前的参天大树。

        “殿下！？”

        平添低头去看，见韩大同残存的几名河川将士手持兵器护在一众村民身前，他们见到她，面上的灰白之色瞬间褪去，绝望的双眼中又焕起了光彩。

        她将绳索紧紧绑在树干上，跳落在地面。

        刚落地，热浪从四周瞬间将她淹没。

        “殿下！”韩大和寥寥几位将士抱拳屈膝。

        因长时间困在火中，他们个个灰头土脸，嘴唇干裂，头发和衣衫皆有烤焦的痕迹。

        她上前一一扶起他们，眸间微红，“我来带你们回去。”

        “是！”他们齐声呵，一时间皆信心满面，对她的话毫不怀疑。

        四周火焰愈渐减弱，她看向众人，“事不宜迟，大家立刻从云梯爬出去，外面有人接应。”

        “所有人排队，一个一个走！”

        ……

        平添的视线偶然扫过，发现村民大多是年轻人，不禁疑惑，叫住一个将士，“怎么都是年轻人？”

        那将士闻言垂头，声音轻颤，“这一路，老人……为了给我们拖延时间……”

        大自然中有一种奇观，森林失火蚂蚁被熊熊火焰困住，它们便自发聚集成一个圆球，从火焰中滚出去。

        最外面的那一层蚂蚁，无疑做了牺牲。

        这一路的老人，也是如此这般，为儿女子孙，献祭了自己。

        忽然，她听到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树底下，盘腿坐着一位老先生，他怀中抱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正紧紧抱着他，哭着不肯松手。

        她走过去，蹲身在两人身旁，轻声询问：“怎么了？”

        小女孩看着她，眼里的泪花瞬时满溢出来，她紧紧抓着平添的手，稚气的声音响起，“呜呜……可不可以不让我和爷爷分开，我想和爷爷一块出去……”

        老先生慈祥的笑着，伸手替女孩擦拭眼泪，“燕子，你忘记奶奶嘱咐你什么吗？”

        “……让我听爷爷的话。”

        “对啊，你听爷爷的话，先跟刘大叔出去，爷爷随后就到……”

        女孩却仍憋着嘴不松手。

        平添低头，从腰间解开药包，拿到女孩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女孩眨巴着眼好奇。

        “这是可以打败那些臭蛇的药。”

        平添将药包轻放在老先生手中，耐心道：“爷爷现在有了药包，所以一定不会有事。”

        “也会像姐姐那样吗？”

        “会。”

        “那我听话。”女孩松开小手。

        一身强体健的中年男子此时上前，将女孩背在背上，又用布条将她紧绑着，爬上了云梯。

        “公主殿下。”身后，老先生起身，将药包重又递到她面前，“这药包既能保命，还是殿下留着用吧”

        平添摇头拒绝，眸色温暖，“老先生放心，我会送你出去和孙女团聚。”

        “那孩子，不是我的孙女……”老先生的声音苍老，带着历劫后的怆然。

        “她的家人……”

        “……都死了。”

        平添心下一痛，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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