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都还没怎么升起来。

        钟易安起了个大早，却发现屋里除他之外空无一人，昨晚二人对饮的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在上面的酒杯盘子也已经被收走。

        林景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

        清晨些微的寒意丝丝缕缕侵入身体，钟易安恍若未觉，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袍子披在身上，推门出去。

        未及多行，只见厨房的烟囱里冒出袅袅青烟，隐约能听到些响动，应是有人在里面。

        这下，钟易安真切地感到了惊讶。

        别看林景之医术好，熬制出来的汤药见效快，几乎能说是药到病除，他和厨房也是真的搭不到一起去。

        那些味道比别的医师古怪难喝了不止一星半点的草药好歹能治病救人，有可取之处，这人做出来的饭菜除了浪费粮食，钟易安再想不到有第二个用处。

        ……

        倒也不是没有，害人性命不知算是不算？

        防患于未然，到底是舍不得厨房再遭一劫难，钟易安迈步走过去，准备将添乱的好友劝出来。

        一只脚刚踏进门，他就感觉哪里不太对。

        灶台上并排两口铁锅，其中一个盖着盖子嘟嘟冒着热气，林清远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腰上围了一条粗布围巾，正准备把糯米放进另一口铁锅里。

        林景之换了身窄袖流云锦衫，一支乌木簪将长发全部盘在头顶，暗搓搓地凑到林清远跟前，正往人嘴里塞什么东西。

        以钟易安的视角，两人差不多要挨到一处去。

        他脚下一顿，在心中默念一句“非礼勿视”，没心思去管厨房炸不炸，只想转头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易安，早啊。”

        林景之瞥见门口的人影，大大方方打了声招呼。

        在他一旁的林清远嘴里刚被塞了一枚果子，鼓鼓囊囊一口吃不下，好不容易合上嘴巴没在主人面前丢脸，现在一听有外人来，整个人顿时一僵，惊羞交杂下一不小心咬破了果肉，满嘴生津，眼看就要丢丑，他鼓着腮帮子急到耳尖冒红。

        罪魁祸首林景之一边可惜不能多看两眼手忙脚乱的小影卫，一边慢悠悠地开口解围：“清远，你去看看客人醒了没，若是醒了，我们就准备开饭吧。”

        林清远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轻手轻脚从钟易安身边穿过去，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模样，活似身后跟了一匹饿狼。

        钟易安略微侧身避了避，扭头看着厨房里眼神飘忽笑得十分不怀好意的好友，用没有起伏的音调陈述道：“你吓到他了。”

        林景之斜睨一眼好友，十分高深地说：“你不懂。”

        说完，他走到厨房另一边坐下，拿起菜刀继续干活。

        钟易安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来自林景之的“恶意”糊了一脸。

        他不懂？不懂什么？有什么人情世故是二十多岁的林景之懂而比林景之大了不知道多少岁的他不懂的吗？

        果然好友还是太年轻。

        抱着这样的想法，钟易安略林景之的话，走了进去，见林景之的身边放了个药篮子，里面分门别类摆了几种药草。

        “这是？”

        林景之一种药材挑出来一支，一样一样地介绍：“羊踯躅三钱，茉莉花根一钱，当归一钱，菖蒲三分，合起来就是麻沸散。想要接续筋脉，需得将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除去已经坏死的部分，再将断口以金针相接……”

        钟易安了然：“这麻沸散可以免去伤口开裂之苦。”

        “正是。喝下麻沸散的人倒头就睡，全无知觉，哪怕被开膛破肚亦不觉疼。”

        “这不就是蒙汗药吗？”钟易安问。

        自己辛辛苦苦修复古方得来的麻沸散居然被拿去和不值钱的蒙汗药比，林景之没好气道：“蒙汗药于人有害，保不齐会让人痴傻呆滞，见效虽快，可药效远不如麻沸散。这二者怎可相提并论！”

        钟易安自知理亏，转而问道：“那煎制的法子可有特别之处？”

        “并无。”林景之细细解释，“将晒干的药材切段，以冷水浸润，一两个时辰之后，加一碗水，慢慢煮沸，之后中火偏大熬煮一柱香即可。”

        钟易安听了，心中默算一遍，从切药材到煎煮完成，拢共不到三个时辰，用得着提前一天，从天蒙蒙亮就开始准备？

        他狐疑地看着林景之。

        这还是那个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非必要绝对不会出门的林景之？

        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正当钟易安琢磨着是不是该探探好友的虚实，林清远去而复返，还带来了坐着木质轮椅的戊巳。

        “这是？”

        “昨晚临睡前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这么个东西，正好拿出来用。”林景之笑道。

        钟易安沉默了一瞬。

        哪怕经过明日的治疗，愈合同样需要时间。有了轮椅，于戊巳来说无疑会方便很多。

        “……多谢。”

        林清远连人带椅子将戊巳带过来后就张罗着拿出碗筷准备早饭。

        被丢在原地的戊巳碍于身体没办法向林清远那样半跪着请安，可主人站着他坐着，这无疑是对主人的大不敬。

        他心中惶恐，面上亦带出几分不安，不敢抬头看，只能竖起一双耳朵。

        屋中无人说话，除了粥在火上热着的咕嘟声和火苗舔舐干柴的炸裂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

        神医和主人是不是在看他？是不是在不满他的没有规矩？

        沉默化作无形的阴影压在他的心上，戊巳指尖轻颤，咬牙发狠要将自己从座椅上摔下去。

        “戊巳，早啊。”

        伴随已经很熟悉的嗓音，有人来到他的身后。

        木质的车轮咕噜咕噜转，猝不及防的戊巳就这么被推到了桌边。

        “……主人？”他呆呆地叫道。

        “嗯，吃饭。”

        钟易安淡淡应了一声，在戊巳的身边落座。

        “我……可是……”

        戊巳无措地看看面前的粥，再看看摆了四个勺子的饭桌，又看看身侧的人。

        “影卫身份低微，怎能和主人还有神医同桌而、”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截了胡：“你看林清远不也在吗？安心吃吧，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规矩。”

        戊巳瞥一眼林清远，见他真的挨着神医坐了下来，拿起勺子一副准备闷头苦吃的模样，稍稍放下心中的不安，也拿起勺子，低头吃饭。

        殊不知在他低头的瞬间，林清远隐晦地投来一个眼神。

        和神医朝夕相处三个月，与主人同桌而食的事情他虽然不习惯，但总归不会再抗拒和惶恐。

        但现在，桌上不仅有主人，还有主人的两位客人。他再这么做未免太过僭越。

        是以方才，他便想着自己一人端着碗去别的地方吃。

        没成想他的打算被主人发现，还不等他端着碗出去，就被主人堵在了灶台边上：“你看易安的影卫不也在桌上吃吗？哪有客人上桌，让主人避开的道理？”

        “我又添了一个勺子，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一起吃吧清远。”

        林清远不敢违逆主人，只能顺着主人的力道勉强坐下，见戊巳果然也在，顿时放下半颗心来。

        好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那他坐在桌边也不算突兀。

        时间紧张，早饭做得并不复杂，一碗小米粥，一人一个白面馒头，再加上一叠咸菜。

        样式虽然简单，好在热粥管饱。

        几人祥和地吃完这顿饭，林景之接着去忙活他的药材，林清远手脚利索地收拾好碗碟，继续将洗好的米放进铁锅。

        “那是什么？”

        钟易安不懂就问，收获了林景之“你怎么还没走”的目光。

        “锅里的是乌树叶泡出来汁水，清远在准备蒸乌米饭。”

        嫌弃地看一眼十分占地方的好友，林景之眼睛在厨房里扫过一圈，将一个竹条编的大篮子和只有一边开了锋的小刀递过去，又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木盆来。

        “屋外的缸里有新挑的水，这些枇杷就就交给你了，和……”他顿了一下，朝戊巳的方向努了努嘴，“回屋去收拾。”

        钟易安瞅一眼竹篮，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黄澄澄的果子，最大不过半个巴掌，圆圆滚滚，皮上还长着小毛刺，看着就很好吃。只是这量着实多了些，以他能把戊巳抱过来抱过去的臂力，接过篮子的时候都觉得手上一沉：“怎么买了这么多枇杷？”

        “不是买的，是这附近的村民送来的。”林景之先是纠正一声，然后说道，“今天可是立夏，当然得吃枇杷，中午还有黄鱼汤。”

        见钟易安还杵在厨房里碍眼，他把人往屋外一推，特地强调：“你和戊巳慢、慢、来，不着急。”

        从厨房被“赶”出来，钟易安方才后知后觉，他是不是被林景之嫌弃了？

        难怪这人突然这么勤快，鸡还没叫就起床，什么提前准备药材，全是假的，色迷心窍才是真的！

        说起“色”来……

        钟易安回过身去，只见戊巳操纵着轮椅正晃晃悠悠跟在他的身后，他的心忽然就如同被一只羽毛轻轻挠了挠，有些发痒。

        他已经很久没有庆祝过什么节日，哪怕是除夕这样举国欢庆的日子，也不过早早锁了院子上床睡觉。

        父母早以是泉下枯骨，没有相聚之人，再过阖家团圆的节日不仅十足的讽刺，还无趣乏味的很。

        既如此，何必为自己平添烦恼呢？

        新年尚且如此，更别提“立夏”这根本不算节日的日子。

        可如今还有戊巳在……

        总归，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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