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游

高架上，凯迪拉克俯身疾驰；车内，中控台纤尘不染，没有任何摆件，整体来看似乎只比新车多了一套深灰色椅套。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洁癖和强迫症吧？沈小礼心中暗想，这样看来……有洁癖和强迫症也挺好，老板要是也有一点就更好了。

        廖宇的车里……啧啧啧，真不敢恭维。

        宝马7其实还好，毕竟要用来撑门面，车里勉强能见人；但那辆揽胜就不一样了，杂七杂八但凡老板随手会用到的东西，揽胜里应有尽有。有一回他还意外瞥见老板拿了几个拦精灵塞进后座缝隙里。

        真是可怜了那位小情人。

        干净如新的环境直接就能把人带到愉悦放松的心情上去，沈小礼优哉游哉地闭目养神，心里念叨着：严裕，艳遇……

        噗嗤一声，他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驾驶座上，洁癖加强迫症患者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想起老板一些好笑的事情。”沈小礼托着下巴胡扯。

        “是吗？说来让我也听听？”

        “……其实仔细想一想，也不是特别好笑。”这人怎么突然话变多了，沈小礼寻思着。

        “有件事我挺好奇的，”严裕直视前方，似乎是漫不经心，“廖宇和程末是怎么认识的？”

        明明是一北一南、一动一静，毫不相干、毫不相似的两个人。

        目的在这呢。

        “这个啊……”沈小礼显然很为难，“老板不让我说出去，否则，他就要开了我。”

        “他俩有什么过节吧？”严裕来了招曲线救国，“每次一提到程末，廖宇就好像不太高兴。”

        沈小礼嘴一快，脱口而出：“那已经不是过节了，那是人身伤害，是严重的身心摧残。”

        “这么严重？”严裕向自认为最靠谱的方向猜去，“……是程末被伤害？”

        “是老板！”沈小礼爽快道。

        ！

        严裕一愣，显然答案有些超出他对廖宇的认知，于是他忍不住继续探听：“你老板他怎么被伤害了？”

        沈小礼突然反应过来，支支吾吾：“这就属于不能播呃——不能说的内容了。”

        “廖宇都把你扔路边了，还这么替他着想，”严裕话似招安，“沈助理如果辞职的话，我那儿所有空缺的职位第一时间向你敞开大门。”

        “严总您太抬举我了，其实我在老板这边做得挺好的……”明知对方只是客套客套，沈小礼依旧很乐呵，以至于连消食的谎言被戳穿都没注意到。

        没办法，他就吃这套。

        “也是，你老板他只是嘴欠了点，心不坏的。所以你稍微透露一点没关系，我可以保证。”

        “这个……不太好。”沈小礼为难极了。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廖宇的。”

        沈小礼内心纠结着——这人毕竟今晚好心带了自己一程，而且看起来也不是个大嘴巴。

        一番梳理，他又想——

        为啥会坐严裕的车？因为廖宇半路撇下自己。

        为啥会聊到这件事？因为廖宇半路撇下自己。

        归根结底，是某人自作自受，卖一回就卖一回吧……

        “他俩是在酒吧认识的，老板可能说了不好听的话，就被程末报复了一把。”

        “怎么报复的？”

        “当时老板失联了两天。一开始我没当回事，因为没有工作的时候老板一连好几天不找我都是很正常的。但是那一次，我总感觉不对劲，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后来老板终于回电话了，他让我去西郊一个废弃的隧道里找他。我到的时候老板被铐在一把椅子上。没啥伤，就是硬生生挨了两天，人都脱水了，也不知道那个电话怎么打出去的……现在想起来，幸亏那会儿是夏天……我知道的就这些。”

        “……那警察是怎么处理的？”

        “没报警，老板说他要自己处理这件事，而且不准我透露出去，也不跟我说详细的情况。”

        严裕半天无话，最后感慨了一句：“真是想不到……”

        不知为何，沈小礼总觉得那五个字里带着一种微妙的幸灾乐祸。

        果然，表面越是一本正经，内心就越不纯良！

        眼前的严裕是，不在眼前的程末也是。

        对于程末这个人，沈小礼潜意识里有种怪异感。

        廖宇身高拔尖，直逼一米九，而且总板着一张臭脸，往人身前一站，就能带来无形的压力，令对话者都能徒生几分客气。

        但程末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第一次见他就敢直接绑了扔上山，可见也该是个桀骜不驯的主。但就这么一个胆肥的主，在后来被廖宇强拴在身边的时候，又表现的很安分。

        至少在他这个外人看来很安分。

        不合理，实在是不合理，而且——是个人就会有多面性格，但程末不！

        最初的桀骜一闪而过后，再给人的印象就永远是温和有礼、低调寡言。人类这个物种经过百万年的自然演化所得来的复杂性格功能在他身上似乎不奏效了，这要是搁影视剧里，那就是人物形象单一、角色塑造失败。

        沈小礼始终觉得，程末刻意隐藏了什么。这个想法使他对程末一直保持着既同情又疏离的态度。

        至少，他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温良……

        沈小礼这么想着，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沈助理，酒店到了。”

        “啊？这么快……”沈小礼回过神，发现凯迪拉克已经停在了酒店平台，他匆匆解开安全带，回道，“谢谢严总，占用您时间了。”

        “没事，反正也顺路。今天和沈助理打球手感很好，有机会再切磋切磋。”

        “好啊，一定。”

        沈小礼露出模范式笑容，目送凯迪拉克离开。

        视线再收回来，一脸憋屈——

        你从头赢到尾，当然手感好了……

        ——

        进入四月，气温就像雨后春笋一样节节攀升。到了五月一那天，中午两个小时的温度直逼三十度，半山腰上，周昱热得直想打赤膊。

        要不是旁边还有三名女生，他真就这么做了。

        退而求其次，他只是脱了外套系在腰上。除此以外，他还背了一个双肩包。其实每个人都背了包的，但唯独周昱的特别大。因为一路台阶加上坡，他的轮滑鞋不仅无用，目前装在背包里还成了累赘，拖累得周昱多添汗两行。

        乔小顺、周昱、程末、顾知新，以及顾知新的两名室友，一行六人正在市区周边的千耳山风景旅游区里。

        勤勤恳恳两个小时，才到半山腰的一条羊肠小道上。

        山不高，最高峰不超过海拔600米；但烈日当头，最初拥抱绿色大自然的热情褪去后，六人中有五人都开始后悔此行，除了乔小顺。

        乔小顺兴致勃勃，走在队伍最前端，甩众人十几米远。

        周昱瞅准一个时机，一阵小跑赶到乔小顺身边，说：“小顺，你把事情跟我说清楚，为什么到了山脚下，顾知新和她的室友也在？”

        “噢，是她提出来爬山的。我想，出门玩肯定是人多才热闹啊，所以我就说想把你和程末也叫上。”

        “那她怎么说的？”

        “她说没问题，正好她也可以叫上室友。”

        “这么爽快？”

        “不知道，隔了很久才回的短信。”

        “……”

        眼前的发小不是发小，而是一块木头，令周昱十分想狠狠戳一个窍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乔小顺一脸不解，“一路上不是有说有笑的？”

        “没问题，您真是人才。”周昱转身返回，殷勤问候三名女生去了。

        “我这还有水，一人再来一瓶，幸亏刚刚在山下多买了一些……”话虽这么说，周昱他人却挨在了一头帅气短发的女生旁边，“老妹儿，个挺高啊，有170？”

        李翩接过水，回答认真又负责：“瞎呀，我175。”

        “……”周昱没话找话，“真棒，快赶上程末了。”

        程末：“……”

        “学妹什么系？课程排得满不满？双休日忙不？”周昱孜孜不倦地套近乎。

        “谁是你学妹，又不是一个学校的。”李翩不买账。

        程末感到从未有过的新奇，他从小到大没有参与过这种结伴短游。一路上，他拿着周昱的数码相机，走走停停随意取景，偶尔也充当一下团队摄像师。虽然技术寥寥，但胜在队友要求不高。

        好像依稀又发掘了什么爱好。

        队伍最后，顾知新和秋秋带着超宽檐遮阳帽并排而行，顾知新幽怨地叹了口气，高兴不起来。

        “好好的出来游山玩水，唉声叹气干嘛？”秋秋问。

        “追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顾知新看着乔小顺的背影说道，“你知道吗，我约他十次，有九次都说要加班，或者要值班。”

        “那不还有一回呢么。”

        “对啊，就今天！这算约会吗？这是团建啊我的青天大老爷！”

        “……道阻且长，再接再厉，我看好你。”

        正巧前方出现一个凉亭，身负重任的周昱第一个吆喝着要歇歇脚。凉亭里，顾知新还没来得及放下包，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一看来显就接了：“喂，哥，什么事？”

        ……

        “在爬山。”

        ……

        “你怎么突然变得八卦了？”顾知新瞧了一眼远处和周昱说说笑笑的乔小顺，低声说，“有进展我再告诉你。”

        ……

        “不用！”她突然正色道，“不用你接！我们有车回市区。你攀你的岩，我爬我的山，大家各爬各的，互不打扰！”

        挂了电话，李翩第一个凑过来，问：“顾知瀚？”

        声音轻浅得很，但程末却听得真真切切，原本正喝水的他动作一滞。

        一旁，顾知新点了点头。

        “快！把你哥最近的出没地点告诉我，我好再去倒卖一下，挣点小钱。”秋秋急语。

        “得了吧，你会缺钱！”

        秋秋是个货真价实的富家女，她父亲手握上市公司，母亲是银行高管。小富婆也分傻白甜和敛财精，幸也不幸，秋秋是后一种。从小在父母二人投资理财的博弈中成长起来的小公主，自然也耳濡目染地受到了熏陶——搞钱最重要。

        世上只有两种东西能让她眼睛发亮：爱情和收益，一个精神需求，一个财富需求。

        “多多益善呗！你刚刚说到攀岩？他在哪个攀岩馆？”

        “不知道。”

        “分你一半。”

        “是他最近喜欢去的一家健身房，主打攀岩。”

        “叫什么？在哪里？详细点！”

        “在xx广场，叫什么‘永登者’来着，他在里面有一个私人专属的更衣柜，运动装备长期放在里头……”

        “你不是独生女吗？”周昱凑近，好奇道，“怎么还有哥哥？”

        “是堂哥。”顾知新喝着水，随口一答。

        “这么卖你堂哥不好吧？”周昱一脸鄙夷，“不过他谁啊，还有人买他消息？”

        “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千家万顾连锁超市的接班人顾知瀚，对吧？”一路上安安静静负责拍照的程末突然插进来一句。

        “我去，名人啊，”周昱语气一转，瞧着顾知新，疑惑，“看着不像啊……”

        顾知新当然知道这个“不像”指什么，同样的质疑她已经听了无数遍。

        顾知新——一个从小到大在堂兄光环下成长的、吃穿用度都很普通的孩子。

        顾知新之母蔡青凤——一对妯娌中，财富、地位、子女、保养，方方面面都处于下风、却又心气奇高的那一位。

        护姐妹的秋秋不干了：“你懂什么，我们小新是淡泊名利，她家里的名牌包包一大堆，只是不常背而已。”

        “淡泊名利倒不至于，我只是觉得……”顾知新欲言又止，“我跟名牌背包命中相克……”

        “还有这种……体质？”周昱新奇极了。

        “第一次背，钥匙掉地铁门缝里了；第二次背，钱包没了；这第三次吧……”顾知新一边回忆，一边瞥了眼程末，“结果还被人戏弄一次。”

        “这哪是包啊，这是瘟神吧。”周昱笑道。

        “不是瘟神是月老！”秋秋幽幽地说，“小新她妈妈还指着她用这些包钓凯子呢。”

        “哈哈哈……”

        对顾知新而言，凯子没钓成，却意外来了个“顺子”。

        这会儿，探路的“顺子”也回到队伍中：“最多也就一个小时就到山顶了，动身吧。”

        众人收拾好行囊，整装上路。

        一路上，程末瞧着顾知新的背影，目光中多了一些看不明道不清的东西。

        再次回到山下风景区入口时，已接近傍晚。趁着其余人去卫生间的空当上，周昱鬼鬼祟祟地将顾知新拉到景区导示牌的后面。

        是个隐蔽得可以密谋的地方。

        “帮个忙。”周昱首先开口。

        “什么忙？”顾知新抱臂，直觉周昱这话痨目的不纯。

        “你把李翩的电话，还有她喜好什么的告诉我。”

        “凭什么？我是那种会出卖朋友的人吗？”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小顺以往的所有情史！”

        “成交！”

        其余人早已休整完毕，正等着那两人归队。

        导示牌后方，顾知新一顿罗列输出，周昱拿着小笔小本兢兢业业地记录。

        期末划重点要是有这劲头，他也不至于年年有挂科。

        “好，我说完了，该你了！”

        周昱称心如意，收起纸笔装回背包侧兜，敞亮道：“我没得说，小顺至今没有情史。”

        “你忽悠我！”顾知新立即炸了，又想起程末在空中茶社的所做作为，“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再信你们我就是狗！走开！”

        周昱在后面喊道：“我个人行为不要殃及无辜啊！乔小顺你该泡还是得泡——”

        “滚——”

        考虑到回程时一共有六个人，乔小顺提前从亲戚家借来了一辆商务别克作为今日的出行工具。

        停车场取车时，乔小顺捏着车钥匙在驾驶座门前犹犹豫豫，周昱从车里探出头来：“走啊！再不走天就黑了。”

        “不是，你有驾照吗？”早上就是乔小顺开过来的，其实他也有点累了……

        “有啊！”

        “那你来开。”

        “那不行，我刚拿一个星期，还没正式上路练过呢。”

        乔小顺希望的眼神又向程末看去……

        程末：“我没驾照。”

        得，希望破灭，乔小顺老老实实打开门。就在他要坐进去的刹那，李翩坚定干脆的声音响起：“我来开吧，你坐后面休息好了。”

        男人的自尊心令乔小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任由女生揽过体力活这种事：“那不行，怎么能让女生开……”

        李翩一听类似“女的怎样怎样不行”的调调就来火，压根不听完对方的整句话：“什么意思？瞧不起女生！”

        “没有，不是……”

        “起开，后面坐着去！”

        周昱缩在狭小的最后一排，扒着前排椅背，露出俩眼，满脸倾心：“哇哦，好帅啊……”

        盛怒之下乔小顺乖乖听话，和周昱肩并肩去了。

        一切妥当，起步返程！

        半道上，商务别克经过高速口的连环减速带，颠得花枝乱颤。顾知新像是被颠醒悟了一样才反应过来：没有情史，那意思不就是……

        嘿嘿，她用帽檐掩面，得了便宜似的偷笑。

        李翩似乎是想证明什么，一路的驾风是又快、又急、又稳。

        程末感到无聊，却又无措。车外风景飞速掠过，耳畔是嗡嗡作响的引擎声。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活动了两下，依稀有些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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