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等许程走进张姐的餐馆时，四张桌子已经被占用了两张。不过那些顾客应该已经点过单，所以等许程和童晟入座以后，张姐就立刻从后厨走了出来。

        “诶，这不是许程吗——你怎么来了还有这位是”

        张姐拿着记录用的小册子，见来的人是许程，先打了声招呼。

        “张姐，今天带着室友来照顾你生意，顺便喝点啤酒。”

        许程和张姐交情不错，现在说起话来也不含糊，但童晟还不太适应这样热情的氛围，只好陪着许程的话在那边傻笑。

        “好事，说吧，你们要点什么”

        张姐将笔举了起来，许程也开始报起菜名来，他不太清楚童晟的口味，就只将味道不那么重的几道卤味全点了一遍。

        童晟注意到印在墙上的菜单，看着那上面列着的各色名词，也不禁瞠目结舌。等许程问他想要点什么时，童晟也只能应付着说“够了。”

        张姐见童晟有些腼腆，也没太在意，毕竟这城里的人也有身娇体贵、没怎么见过世面的。

        “这位怎么称呼”

        张姐将册子放下，直盯着童晟，童晟清楚她说的就是自己，也配合地说道:“我叫童晟。”

        “看你今天好不容易来了，我再额外送一碟卤肠。”

        张姐本想走回后厨，但她的话却引起旁桌的不满，他们用玩笑地口吻向张姐戏谑道:“你是看上那小伙了吧”

        “俺们这桌怎么不送卤肠”

        张姐只能轻笑着说道:“今晚来的都有，我还得感谢你们常来我这里。”

        说完，张姐掀起后厨的帘子走了进去，其他桌的客人继续聊着他们的话题，童晟自觉没有说声谢谢，也有些后悔。

        许程见童晟忽然一声不吭，想着他头一次来这里难免有些陌生，也就安慰道:“张姐性格就这样，你别太介意。”

        “你和张姐之前就认识”

        童晟观察着周围环境，至少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没什么油污，店内管事的好像又只有“张姐”一人，打扫的却比一般店铺还要干净。

        “以前来过这里，聊得多就认识了。”

        坐在他们面前那桌的客人收拾起随身物品，大概是要离开了，许程看张姐还没出来结账，就站起身朝后厨走去。

        童晟看着他掀开后厨的帘子，跟张姐提醒了一声，张姐就走到那桌客人旁边，开始算起账。

        许程也没着急回来，他在后厨守着那口大锅，等张姐回来后，又端着已经出锅的卤味走出后厨，摆到了童晟面前。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吗”

        童晟看着许程，不免有些好奇，但许程被这么一问，也没介意，耐心地给童晟解释道:“张姐一个人管店，难免招待不周，我只是随手帮忙。”

        许程将手套递给了童晟，又担心他用不习惯，从桌旁的木桶里拿起双筷子摆在童晟面前。

        “用不着筷子，不过多谢。”

        童晟佩戴上手套，准备将面前的这盘卤味当做晚饭吃了，许程见童晟动手，自己也吃了起来。

        大概过去了七分钟，张姐将剩下的菜品和四罐啤酒摆到桌上，趁着店内暂时没有新客人，她直接坐到了许程对面，看样子是想陪他们聊会天。

        许程见状，就将手里多余的手套递给张姐，却被她婉拒了。

        “不吃你们的，就在这坐一会。”

        许程只能将手套收好，继续拿着盘里的卤味，又拧开一罐啤酒，打算就着啤酒犒劳下疲惫一天的自己。

        童晟也没主动向张姐问好，他闷声吃了好一会，等到许程问他是否要喝点啤酒时，童晟才抬起头来。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将离自己最近的那罐啤酒拿了过来。但在开盖的过程中，本来轻易就能拉开的拉环，童晟用沾上油脂的手套试了好一会，却怎么也打不开啤酒。

        张姐见童晟废力不讨巧，忍不住伸手抵住那罐啤酒的边沿，童晟见状也只能松开手，看着张姐轻而易举地拧开拉环。

        “谢谢张姐。”

        等张姐将啤酒递还给童晟时，童晟不好意思地朝她道了声谢，但张姐一听，却得意地笑了出声。

        “这嘴真甜，唉，要是许程也像你一样乖巧那该多好。”

        “关我什么事情”

        许程刚喝完一口啤酒，被张姐这么一说，也看向童晟，忽然想起陈缙泽的事情，只能先将啤酒放在一旁。

        “张姐，你给童晟讲一遍这间店面的故事呗，他也刚到这座城市不久。”

        虽然许程的语气很轻浮，张姐听到后却不禁扯下了眼眉，似乎有些纠结。等许程将另一罐酒递给她，张姐拧开拉环饮了一大口酒，脸色才好上不少。

        但她也没立即开口，等剩下那桌客人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张姐过去结完账，这才回来讲起了有关她的故事。

        “原本啊，我也不在这座城市，只是跟着咱家那老头子来了这里。”

        张姐说着，眼角忽然挤出了几滴泪珠，她伸手擦拭几下眼角，却让眼睛显得更红了。许程也不忍心面对张姐，只能将头转了个方向，但耳朵始终竖着。

        “老头子本来是工地里干活的，我就给他洗衣做饭，日子虽然苦，但怎么也能过得去。”

        童晟听到这里，才意识到“老头子”指的应该是张姐的丈夫，他忍不住瞥了许程一眼，也没从他脸上看到任何喜悦。

        “我还记得老头子怎么跟我说的，他说等咱挣到钱了，就不在工地干活了，还要租个店面，让我当女掌柜。”

        这倒是跟张姐现在的职位相当，张姐提到这里时忽然停顿一下，泪珠更是止不住地从眼眶当中滚落。

        许程只能不断给张姐递去纸巾，再听张姐讲这个故事，他也只能长吁短叹。

        可能是许程和张姐的配合太过刻意，童晟在意的反倒不是故事本身，他关注起了张姐夸张的动作。

        比方说，她现在正将手搭在啤酒罐上面，用力地往下一按，那罐子和桌子就开始振振作响。

        “我那老头子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张姐哀叹完，脸上的血气都似乎被这一声给喊跑了，她的面色苍白不少。

        “那天上午，管事的领班找上我，问我昨天老头子有没有回家。我仔细一想，昨天老头子好像真没回来。”

        童晟意识到许程让张姐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但还没讲到故事的结尾，他也只能继续听着。

        刚才喝下去的那些啤酒发挥了作用，童晟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胸膛微微发烫，等许程看向童晟时，也注意到他的脸颊泛着红晕。

        许程担心童晟不能保持清醒，就先将他面前的那罐啤酒给移了过来，里面的啤酒还剩下大半，等故事结束后再喝也不迟。

        “等我赶到工地，看见挖机和吊机都不动了，就明白事情糟了。那些工人也停下工作，围成一圈，我和领班挤了好久，才挤进人堆里面。”

        张姐开始抽泣起来，她的脖颈止不住地颤抖，说话的声音也染上了沉重的鼻音。

        “老头子被白布盖着，他以往遇见我都会打声招呼的，只是这次，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领班的说，他们今早刚来工地，就发现老头子躺在地上。那眼睛瞪的老大了，好多人都不敢上前确认老头子是死是活，只有领班的敢为他盖上白布。”

        张姐说到这里，童晟忽然有些联想，要是他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准童晟会直接晕倒过去。

        他只能默哀，哪怕自己并不认识“老头子”，也该怀有对逝者的尊重。

        “工地给老头子的死判定为工伤，赔了得有二十来万，我也没和领班的闹下去，毕竟老头子一死，我便断了好多念想。”

        张姐哭得实在没了眼泪，她还用纸巾擦着眼睑，那地方红肿地像顶着两颗荔枝，童晟盯久了，也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后来工地的人找上我，又给了我十万块，说让我别再提起老头子的事情。我偏不要这些钱，非得让那俩个工人说清楚，这才得知老头子的真正死因。”

        “那俩人串通起来，说是要把工地的安全绳偷去卖掉。这消息被老头子听到，他就趁着夜晚去检查安全绳，却不小心踏错了地方，从十几层高的地方摔了下来。”

        张姐将又一张纸巾揉成团，叠在桌上，那些纸巾近乎成了座小山。许程也不再吃着盘子里的卤味，只能饮下好几口啤酒，算是舒缓内心愁绪。

        “我就拿着这些钱开了这家店，现在应该也有将近六年时间了。”

        张姐说完，也打算单独待一会，就站起身，朝着后厨走去。童晟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能说的话，只能看着张姐消失在帘子后面，又看向许程。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听这个故事”

        童晟从许程身旁拿回那罐啤酒，又喝下去一大口，也不顾自己的酒量是否能足够。他现在的心情很是苦闷，似乎只有啤酒能带来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只是吃顿饭，故事当做下酒菜。”

        许程不急不忙地将罐子里最后一点啤酒倒进嘴里，又重新拿起盘子里卤鸭掌塞进嘴里。童晟则拿起卤肠咬了一口，腥味呛得他受不了，只能继续喝着啤酒。

        等张姐再回来的时候，她脸上并没有过度哀恸，她着手收拾起了其余两桌的垃圾，毕竟得为接下来的客人着想。

        童晟喝完一整罐啤酒，醉意逐渐涌了上来，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忽然“诶”了一声，就这么趴在了桌上。

        许程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也顾不得手上的食物，直接将手套脱了下来，又喊来张姐，两个人就这么守着童晟。

        在确认过童晟没有生命危险后，许程跟张姐算完了账，扛起童晟的一只胳膊，准备把他带回公寓。

        在走出店门的时候，童晟勉强睁开了眼，他放心地将身体靠在许程身上，迷迷糊糊地向前走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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