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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长昼长夜


火锅本就吃到了尾声,再添一大碗从天而降的酱大骨,云连枫觉得自己吃完就会变成球。

        为了逃脱变球的命运,她往回夹了一半给穆年台,示意他有难同当。

        穆年台还没动手,就见黑狗从地上弹起来,夺命似的将碗抢走了。

        满条道上的人都看到整颗狗头都埋进了碗里,尾巴摇出了残影。

        忽然就有些迷惑黑狗是渊守神的剑的传闻到底从何而来。

        穆年台看着云连枫:“吃狗肉吗?”

        云连枫:“……不了吧。”

        两人便一个吃一个下菜,配合到火锅结束,把锅还了回去。

        临时搭了小棚卖火锅的弟子:“两位走好,这锅我不洗了,等以后我有资格收徒了,就传给我徒弟。”

        周围的人一脸赞同。

        云连枫看着锅沿上的油:“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洗一洗比较好。”

        火锅弟子:“您说得是。我回去不光要洗,还要让我今后的徒弟知道,是您让我洗的。”

        云连枫只能眼睁睁看着之前还貌似正常的生意人突然就变成了戏班子成员。

        这样的节日参加下去,只能让人身心疲惫。

        两人带着狗往回走。

        看他们走远了,青石道上的弟子们才支起隔音罩,小声探讨走过场过个节居然遇到了被祭祀的本尊的事。

        “如果来的人是渊守神的话,带着剑狗也不能说明他身边那个人是云长老。”

        “眼睛特别,又挂着腰牌的人能有几个?她就是云长老。”

        “刚刚渊守神叫她尊者了。云长老不过十六岁,能修行出金丹都是天纵奇才,又怎么可能成为尊者?”

        尊者并不是白叫的称谓。唯有护佑过一方天地的大能方才得天地大道承认,得尊为尊者。

        每一位尊者都有着实打实的功绩。

        “也不是没有可能吧。云长老可是小太阳星,她有那么多传说……”

        讲到一半忽然卡壳。

        尊者,太阳星,还有一长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创造的传说。

        这样的人古往今来只有一个。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被撕毁的那幅画像上。

        传说都从玉简上活过来了,那么从画像上活过来难道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吗?

        画糖龙的弟子第一个跳起来去把画像捡起来粘好。

        其他人也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纷纷将明尊者这边的祭典围满。

        插香的插香,打扫的打扫,更有些人从对面龙神的祭典上把摆着好看的果子祭品和各色装饰都拿了过来。

        龙神那边骤然门庭冷落得可怜。

        画糖龙的收拾完画像,把自己的摊子拖了过来,对着正在舔糖龙的除妖队弟子指指点点:“你不专一,你都祭拜过了明尊者,怎么还要去祭拜龙神?”

        舔糖龙的除妖队弟子:……

        你还是在龙神面前画糖龙的,之前我劝你还被你打了,怎么现在你就有脸来指责我不专一了?

        除妖队弟子:“你自己都在画糖龙,就不要说我了吧。”

        却见画糖画的弟子把糖从板子上拿起来,糖形赫然是草书的“明尊者”。

        除妖队弟子被糖画的灵巧多变惊呆。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已经尽量减小了,外面还有隔音罩罩着,却依旧被云连枫听了个清楚。

        在能够驾驭日月的神识面前,很难有什么东西可以刻意隐藏住。

        她抬头,却见穆年台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他也听到了。

        云连枫还没想好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穆年台闷声道:“抱歉。我不该那么叫你。”

        云连枫摇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论是用云连枫的身份示人还是用苏长明的身份示人,对我本身而言,没有区别。只不过,会有一些麻烦。”

        比如,以她对戏班子道门的了解,明早上起来说不定会在门口地面上发现一个香炉,香炉里规规矩矩点了三根香。

        要是玄夜道的弟子们再狂热一点,说不定会把今日的祭品回收利用放到香炉跟前。反正是上供给同一个人的,不寒碜。

        穆年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是我方才太情难自禁了。”

        云连枫有些奇怪。

        明尊者这个称呼她从大赤洲一路听到长更洲,任谁说起来都不过是个普通的敬称。她不知道敬语跟情难自禁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左思右想,都觉得应该跟她暂时无法想起的过去有关。

        云连枫垂眸:“我记不全身为苏长明的所有记忆。有些时候,你不必把我当做苏长明。”

        穆年台静默片刻,开口道:“我不敢说完全与过去无关。但不论是过去,还是如今这一世,我所见的你,都是你。”

        无论她以哪条路走来,以何等面目示人,他所见的都是她,为之心折的都是她。

        云连枫却好似没有听出他话语之下暗藏的意思,无可无不可点头。

        穆年台也沉默了下来,同她一道走到小院门口。

        云连枫停住脚步,把狗捞起来:“我如今不需要它了,物归原主,多谢。”

        穆年台没动。

        云连枫把狗往他怀里塞。

        然后便看到狗嘴大张,一下咬住了穆年台半边肩膀。

        云连枫急忙把狗收回来:“抱歉。”

        穆年台看了狗一眼:“我已经习惯了。你便当你是它的原主便好。”

        早在苏长明的时代,这狗便不时配合苏长明给他下阴招,后来见苏长明要带它走,更是四爪撒欢跑到人家腿边蹭脚。

        至于后来为什么被封印,兴许是因为苏长明也受不了它了。

        云连枫道:“我不日将启程走龙鳞上那条路。”

        穆年台道:“我也算是,你的故人。”

        云连枫以为他又要说龙鳞上没有长更洲的事,在想如何安抚他。

        却听他道:“你去寻访旧友,可否带上我一道?”

        云连枫一愣。

        穆年台语气放轻,细听之下竟显得像有几分讨好:“我不乱说话。”

        云连枫却思索了片刻:“我现在想起来的过去里,有关你的事很少。我认为我的旧友并非你的旧友。”

        穆年台点头:“我少年时与你同游天下的时间,远不如与你分别的时间多。我并不清楚你遇到过哪些人,遇见过哪些事。”

        他们分头践行各自的道,于是一个置身漫漫长夜,一个执掌浩浩天日。

        云连枫却不答。

        过了许久,她摇头道:“我终究不是你所记得的那个人了。”

        她早已忘却前尘之中如何与穆年台相处。

        穆年台道:“恰是因为你已经忘却,我才敢提出跟你同行。”

        云连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底生出来一丝好奇,点头答应了。

        她没让穆年台进院子,独自带着狗进去,顺带将灵石装到四面墙壁上。

        尽管长更洲已至长昼,但冰寒属性灵气已在漫漫长夜中渗入每一丝墙丝瓦缝。在这样的天气下直接修行,事倍功半。

        何况,她快要启程了。

        她自认为没有穆年台口中的傲气,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迎战曾将她置于死地的人。

        云连枫拿了个蒲团在院子里盘膝坐下,开始梳理自己的身体。

        穆年台也没打算这么快就离开。

        他站在门外,看着两片单调的门板,微微阖眸。

        忽然,他转头,道:“所为何事?”

        一名老者被他的目光刺得一惊,当即行了个大礼:“玄夜道陆文从见过渊守神。”

        他身边带着个十多岁身量的少年。那少年却是半透明的,介于有无之间。

        少年见师父都行礼了,也跟着行礼道:“玄夜道陆以昆见过渊守神。”

        穆年台不语,就这样静静看着一人一魂。

        陆文从仍未起身,道:“多谢渊守神护佑小徒。若非渊守神出手,小徒魂魄早就在日月阁的拘禁中消散了。我年老昏蒙,是非不分,方才还为此事大发脾气,实在不该,特来告罪。”

        穆年台对他所言没什么兴趣,只问道:“你前往日月阁与两位化神一战,输了还是赢了?”

        “说来惭愧,我与师弟竟输给了一代不如一代的日月阁。只是……”陆文从有些犹豫,“我好像从两位老星主身上感应到了不应该出现在化神期修者身上的浓厚日月精华。我见过的星主身上,都没有那么浓厚的气息。”

        穆年台点头:“我知道了。退下吧。”

        陆文从有些急了:“多谢您给以昆的修行书册,不知我或是以昆,有哪里能为您效力?”

        “我用了他的身体,还了他一本功法,算是了却因果。”

        “可……”

        穆年台神色冷了下来:“倒也不必担心自己寿元将近,就急匆匆为弟子找个新的依托。”

        陆文从心思被说破,不敢抬头。

        “你的弟子不经风雨,又何以成为护佑一方的大能。”

        陆文从低声道:“我不要我的弟子护佑一方,我只要他平安。”

        他想,以昆不过是个爱吃糖的小孩子,自己都要师兄师姐护着,又如何能够护佑一方?

        穆年台干脆把话挑明:“长明出幽州后,大鬼神消亡,生死之道道主位置空悬。”

        陆文从险些没听明白,还要说话,就被陆以昆抢了先:“下山前师门为我卜过一卦,说我有一大劫,劫后自有机缘。如今我以身死换机缘,已是侥幸。如今我得了鬼修之身,又恰逢生死之道无主,已比天下很多修真幸运。多谢渊守神指点,今后我自会刻苦修行。”

        陆文从对弟子道:“做道主很苦的。”

        陆以昆道:“或许,这就是我该走的道途。”

        向来被庇护的雏鸟终是展开羽翼,将翱翔于属于他的天宇。

        陆文从想着满门上下得过且过的弟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徒弟,朝渊守神再拜,而后离去。

        穆年台在云连枫门口站了很久,没有敲门,只是平平常常守在那里。

        就如同无法接受更远的距离一般。

        一百六十多日的长昼转瞬而过,太阳星的光辉又快要离开这个常年被寒夜笼罩的洲了。

        同日出之日一样,夜至之日也有特定的节日。

        但玄夜道的弟子们想起今年日出之日,都觉得莫名尴尬。谁也不想再在本尊面前举办什么庆典,纷纷闭目修行。

        待到霜寒之气飘荡在夜幕中的那一天,小院的门终于开了。

        长昼时被节省着小心使用的灵石,如今终于耗光了。

        云连枫看到远门口站着的人,愣了一下。

        穆年台道:“幽州混乱已是累积了很多年的事。人族轮回不稳,山岚洲日月阁阁主趁机吸取人族轮回中的日月星位修行,任由他们继续下去,世上将不会再有新的星主降生。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件事背后有当年背刺你的那个渣男的指使。”

        他问:“太阳星主,你是先回日月阁打渣男,还是直接去游历天下十二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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