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之台有子如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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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醒来时,已在自己闺房的牙床上。我在锦被之下动了一下手脚,已不再像昏迷前那般乏力。我特别嘱托桁止别把我遇见索诺的事告诉他人,只说我在街市上晕倒了,桁止碰巧遇上就送了我回来。人们也只当我病没好,体虚惊寒,一时晕厥了过去。
我躺在床上,手指剥弄着柔软的刺绣锦被,玉笙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手执绣花棚子,正侧目瞧着素绢上细密的针脚。她看见我。
“小姐,醒了。”她放下花棚子,上前想扶我起来,问道:“小姐,饿吗?我去厨房弄些吃的来。”
我恹恹地说了声“不饿”,但是犯困。
玉笙为我捻紧被角,又问道:“夫人问了,明日去青阳寺进香,小姐还去吗,若身体不适,就推迟几日。”
我说没事,令玉笙回复妈妈,不用担心,我躺在床上假寐了一会,也就朦朦胧胧地谁熟了。
次日,我五更天就醒了。
菱木窗外,晨光熹微如雾,空气中浅浅地吹拂着昨夜的燃尽的残香和清新的水汽。
我起来梳洗匀面,因是进香,穿着不应太过艳丽。我挑一件纯白色罗素长裙。袖口、襟前用丝线绣了朵朵素雅精致的兰花,浅蓝色丝带束腰。越发显得身段纤细,如柔柳般迎风欲折。发式亦是简约,发髻斜梳向一侧,插一支水晶新月状发钗,垂下珠玉璎珞流苏。清新淡雅中增添几分娇俏。
玉笙笑道:“小姐,来这里后,好像甚少这般打扮自己。”
我立于铜镜前,将发钗稍稍扶正,回眸浅笑。
青阳寺前。
我们已下了马车。时至深秋,落木萧萧,嫣红姚黄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落得一地的艳丽。寺前的青石台阶已是打扫干净,经长年累月行人的踩踏,磨砺得光滑如镜。
我看见寺门正中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颜色黯淡的字“青阳寺”,我想到京都的靑菡寺,这座皇家寺院的门面装裱是如此的富丽堂皇,匾额就是用纯金打造,其中殿阁巍峨宏伟,飞檐斗拱,气宇轩昂。两寺仅仅相差一字,已是天差地别。
寺内,古钟悠悠,香烟袅袅。大殿中供奉着泥塑菩萨,桌案上放置各种时令瓜果,糕食。花盆中插了一束新采下的素白秋芙蓉,娇嫩的花瓣上犹自凝珠。蒲团上跪拜着虔诚的善男信女,我们照例上香,参佛。
妈妈去寺中的后厢房寻一位故人,留我与紫嫣在殿中。我们用秋芙蓉上流淌的露水洁净双手,参拜后轻摇竹筒,拾起从筒中掷落的签。
紫嫣此时也抽好了,我与她一同从蒲团上起身,同去解签。不料迎面而来一个彪壮的大汉,直视前方,顾自从我们两人之间穿了过去,我肩膀处被他高大的身躯一撞,险些跌倒。紫嫣忙过来扶住我。那人却是视若无睹,径直在蒲团上跪下。
紫嫣秀脸一板,不满道:“这样还求神佛,神佛会庇佑吗?”他却置若罔闻。
我拾起掉落的竹签,并不想与那人争执。
我们一起到殿中的一角解签。那里坐着一个似僧非僧、似道非道的垂髯老人,身体精瘦,却仙风道骨。满面白须,可皮肤依旧紧绷光泽。一双眼睛漆亮如黑曜石,目光清矍,可又透着勘破尘世的沧桑。令人一时参悟不透他的年纪。
他身侧是一道竖起的木屏风,上面贴满了一道道用蝇头小楷书写的签词纸笺,散发淡淡松香。
我们将竹签递给他。他斜眯着眼睛看我们,闲闲地问道:“问姻缘。”
紫嫣快口道:“你怎么确定我们是问姻缘?”
老人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不问姻缘,难道还问仕途吗?”
我听见周围几个同来解签的女孩子窃窃的笑声,的确,于女子而言,一世最重要的事就是求一个好姻缘,身为女子根本无仕途可言。
老人先看的是我的签,他从屏风上取下一张纸笺,我看见背面描绘的是一只振翅的凤凰栖于梧桐之上。正面则是一行小词:凤凰去已久,正当今日回,自天衔瑞图,飞下十二楼。
老人捋着白须,笑道:“姻缘签,凤凰遨游九天,其所依傍,必是真龙了。”
我的脸微微发烫,心中暗自怪老人尽说些诨话。不过我离抬进太子东宫的风辇终究差了一步,不做那凤凰遨游九天,我现在只是栖息在凡尘的鸟雀。
这时,一阵浓烈的香烛烟气从殿外吹进来,我站在风口,呛得眼睛疼痛,直想落泪。
紫嫣见状,说道:“姐姐先出去透透气吧,我等会出来找你。”
我应了一声,于是出去,倚在殿外的石栏边,清风拂面,才觉得好受了些。想从袖笼中掏出罗帕,擦拭眼角被香烟熏出的眼泪。不想手中的纸笺悠悠地飘落下去。
我俯身下视,纸笺正好落在一人的发冠上。
他用手指拈着纸笺,仰首。
我微微地愣住。
他身着白色云锦长袍,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宽襟纱衣,胸襟处用银线刺绣了升腾繁复的连天祥云,无任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浮凸处浅淡的银白色光泽,犹如处身一朵纯白的烟云中。
整个人如一块纯净温润的玉石,经能工巧匠细细雕琢出一丝不苟的完美。
他已拾级而上,我却有些出神地望着下面,仿佛那一团纯白的光影还在那里淡淡凝结。我不禁羞于自己的失态,往日朝中俊秀的少年见过不少。不论容貌,单论气质高华,无人能及他十分之一。
他看了一眼纸笺,眼睛中有琥珀般纯粹的光泽,正是“凤栖于梧桐”,“是张好签,姑娘又为何哭泣?”声音使人如沐春风。
我拭去眼泪,心想他道我是因为签而哭泣,答道:“我并未落泪,只是烛烟之气熏着眼睛。”
他将纸笺递还给我,浅笑问道:“姑娘可是问姻缘吗?”
我想到那解签老人说的话,拿来揶揄他道:“不问姻缘,难道还问仕途吗?”
他依旧浅浅笑着,整个人仿佛都笼在淡淡的纯净的光华中,我不禁想到:像这样的人,纵使泼一千捅污秽,又如何,依然白璧无瑕。
他说:“姑娘,这里烟烛味太重,不妨去寺西的品菊亭坐坐,亭子背对嵯峨的青阳山,面朝菊圃,此时正值菊花盛开,品茗赏菊,闲逸得很。”
我被说得怦然心动,想到紫嫣人在殿中,便婉言谢绝:“多谢美意,只是我家小妹还在殿中,我若莽然走开,唯恐走散。”
他面露遗憾,也不强人所难。说声“后会有期”后,与侍从施施然向寺西走去。
我在大殿前来回踱步几趟,见紫嫣还未出来,索性进去找她。
接近中午,殿中的人稀落下来。却仍是明烛高烧,烟雾缭乱。
我清楚地听见那解签老人高声说道:“倾城红颜,乱国祸水,狐媚,狐媚……”
这时,紫嫣上前携住我手,透过薄薄的烟雾,我看见她眼中迅速地闪过一丝黯淡与阴郁,接着老人的声音已渐飘渐远。
从青阳寺归来,已有些乏倦。
妈妈命厨房炖了清蒸鸭子,在秋日里食用,滋五脏之阴,清虚劳之热,补血行水,养胃生津,止咳息惊。
砂锅端上桌时,浓浓的汤还翻滚着气泡,浓而不腻,鸭子肉质微咸鲜美,膛中还填了笋干冬菇,汤上浮着切成薄片的火腿,令人食指大动。
爹爹入道之后,一直素食,不沾荤腥。妈妈命厨房为他准备了嫩嫩的水豆腐,撒上油绿的葱花,和醋浸蜜糖佳藕。
桁止也在,对于那日受索诺劫持的事,我们彼此心照不宣。这时,爹爹问起桁止近日来的公务。
桁止恭敬答道:“集州军营的机密要地混入了北奴的密探……”
爹爹微挑眉,“怎么给他混进去的,照理说应是十分困难。”
“那人偷了通行令虎符,冒充了军营的士卒。”
“虎符”我心中一个激灵,差点将瓷匙中的汤泼出去。爹爹神色淡淡地瞟了我一眼,继续与桁止谈话。桁止看来还没将索诺劫持我的事与虎符的失窃联系起来。
紫嫣在桌下握紧我的手,安慰道:“姐姐,镇定些,只要你不露声色,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来。”
而我此时,已是心乱如麻。索诺竟是北奴来的密探,那么我岂不也铸成大错。
桁止说:“不过,那夜容止收到匿名的密报,所以提前在那里设下埋伏,几乎擒住那人,后又被他的同党救走。”
我听了才微微放心。
爹爹勉励道:“多磨练几年,做事自然会稳妥一些。”
桁止维诺道:“是。”
此时,我心中却是疑窦大起,装作喝汤,余光却瞥过紫嫣俏丽的脸庞。索诺拿了虎符,知情的人只有我与紫嫣,桁止口中模糊带过的密报,莫非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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