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左希一连几天都睡不好觉，她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任凭梦魇一次又一次将她吵醒。

        她有一段时间没做过梦了，在学校的那些日子总能让她放下过去的不快，她遇见了一些人，一些一直被阳光照耀着的，具有感染力的人。

        她以为很多事情她都忘了，她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新的生活了，可当她再一次回到这个熟悉的房间，悲哀又深刻的记忆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承认，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梁珩确实对她很好，这点不假。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和事，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她忘不掉。

        梆梆的敲门声让她彻底从不安的幻想中醒了过来，她起身走向门口，接过了门口外卖员递来的早餐。

        她不会做饭，梁珩也顾及到她不方便与人交流，每天都会定时叫人送来一日三餐。时不时还会传达一下妈妈的近况，妈妈也偶尔会发来几条语音，让她别太过担心了。

        左希带上门，轻轻抿了一口豆浆，甜味顺着舌尖在口腔蔓延。

        好像，确实不如江溆言给她带的那杯好喝。

        可能是因为她给周围的人都蒙上了一层滤镜，本身她就是容易被打动的人。

        国庆的最后一天假期，她无心学习，在平淡的睡眠中度过。

        周六，她才收到妈妈平安无事的消息，终于放下心来。

        晃晃悠悠到了月考那天，第一天只考语文数学。

        考试持续三天，后面的两天陆陆续续把剩余的科目考完，最后一门地理定在周五晚上，学校取消了周六的课程，考试结束之后直接放假。

        学校的唯一要求是，即使只取六科成绩，也不允许学生出现缺考现象。

        所谓缺考也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缺席，省重点高中的学生，卷面成绩低于二十分就已经足够被判断成缺考。

        更何况那些不想选择的科目，日后也要通过学业水平测试，如果连二十分的水平都没有，根本拿不到高中毕业证。

        缺考的后果就是回家反省一个月加上三千字检讨，更严重的则是在高中档案上留下一笔。

        按入校名次编排考场，左希是一考场的第一列。

        第一次考试卷面不会很难，一是为了鼓励学生，激发信心。二是新高考改革第一年，出卷老师也不清楚题型。三是贴近前一年高考的难度，让学生对自己的真实水平心里有底。

        左希花了一个小时写完语文试卷，一考场大多数人提前交卷，她也跟着一起出了教室。

        时间还很早，她打算回宿舍睡一觉，省得下午考数学没精力。

        整栋教学楼都异常安静，能做到提前一个小时交卷的人并不多，也悉知不应该在考场附近吵闹。

        左希的考场在六楼，她在教室外收拾好书包，慢悠悠地下了楼，沿途没看到什么人。

        直到一楼的阶梯教室，她才听到里面有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

        那里没有安排作考场，里面的人都是自己进去的。

        “江同学，我找到你了。”

        女生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引来附近路过同学的注意，但这句话还是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左希的耳朵。

        她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仍朝着往大门的方向走。

        直到前脚刚要踏过门槛，另一个人用清冽的语气开口，“有事吗？”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她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测，往后退了几步，透过门缝，竟真的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

        只是背影，但是她可以确定，里面站着的那个人正是她的同桌，江溆言。

        左希从不喜欢偷听别人说话，自身不礼貌的同时还侵犯了他人的隐私。

        但这一次，有一股力量在驱使她上前一步，去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阶梯教室有两扇门，一扇紧闭，一扇半掩。外面的人能看清里面，里面却没有任何视野。

        左希就站在门边，等待两人的下一轮对话。

        她听到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开口道，“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你好像从来没有当回事。”

        “你千方百计地找我来这里，可以说点有意义的事情吗？我不爱听废话。”江溆言双手环胸，索性就坐在了身后的课桌上，他的语气相当冷淡，对眼前这个人充满了抗拒的意味。

        “江溆言，我没那个自信说全部，但我比你的大多数追求者都要优秀很多吧？那些人甚至连跟你考上同一所学校都做不到，可是我做到了。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我，我有什么是你看不上的，我可以为你做出改变。这些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提了，你从没听进去过。还是说你觉得我对你那些感情都是废话？”女孩越说越激动，她已经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在喜欢了这么久的那个人面前，她也束手无策。

        左希这才认真观察她那张稍有扭曲的脸。

        她长得很好看，肤白如玉，一双杏眼随意地挂在脸上，不失温润优雅。那张性感的薄唇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再说夸张一点，这个长相想找多优秀的男朋友都不在话下，完全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不是吗？”江溆言淡淡地反问道，他已经没了耐心，微愠的神色在脸上浮现，似乎下一秒心中蕴含的怒气就要爆发。“你的话我是听不进去，我之前叫你趁早死心你不也没听？我们两个就这样了，谁也别说谁。至于你想要的结果，我再明确地告诉你一次，不可能。”

        他抬头扫了眼墙上的电子钟，距离第一门语文开考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还有，这是你最后一次耽误我这么久。现在，我要去找我的同桌对语文答案了。”他说着从桌子上站起身来，径直朝门口走去。

        “男的女的？”女孩仍不死心，对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

        她不知道江溆言是不是故意的，同桌这个词深深刺激到了她。

        曾经她也是以这个身份待在他身边，而如今一样东西被别人抢走的直觉在她的脑海里愈发强烈。

        “那你能管得着吗？”江溆言头也不回。

        眼看他离大门越来越近，左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她第一次有这种做贼心虚的不安感，心脏快要悬到了嗓子眼。

        对话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那个女生是江溆言的追求者之一，并且追了很多年，而江溆言很厌烦她，原因不明。

        左希跑到三楼，调整了好半天情绪，故作淡定地走了下来，与上楼的人碰面。

        “好巧。”

        不巧。

        “那什么……我笔落教室了，陪我上去拿，就在楼上，不麻烦。现在还早得很，等下中午一起吃饭。”

        江溆言此时已经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和五分钟之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能让他都产生厌烦的感觉？还是说她从头到尾都只看到了江溆言好的那一面。

        可是每个人都是双面的，江溆言愿意把面向阳光的那一面展现给她，她就已经觉得再好不过了。

        左希淡然地点点头，跟着他一起上了四楼。

        一路上他那张嘴一刻不停，先是考虑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天早上吃什么，又聊到了周末应该去哪玩，最后才把话题转移到语文答案上来。

        “文言文第二题选什么？”

        “文言文三个选择都是c。”

        “散文阅读呢？”

        “ab。”

        “第四题论证手法是什么？”

        “病句改的是哪几句啊？”

        “文言文翻译呢？你把你的重新写一遍我看看。”

        ……

        他几乎把整张卷子能问的都问了，左希手上那一张纸也差不多写不下了。

        他最后自信满满抛出一句，“我的天，我全对，我保底能上120。”

        “……我不是标准答案。”

        “不要妄自菲薄，毕竟实力就摆在这里了，不考个全校第一这卷子都对不住你。”江溆言说得头头是道，两人就站在考场后方。为了避免考试秩序收到影响，外面的人暂时还进不去。

        好巧不巧他的座位还在离门远的那一组，那支笔就平平整整地躺在桌上，可望而不可即。

        左希倒还算有耐心，方才的困意也被消磨完了。旁边有个话痨在，她不觉得很无聊。

        “还有个事，周末一起去上网啊，考试都考完了，必须好好放松一下。正好周一才出成绩，不耽误玩。”

        那双满是光芒的眼睛此刻正期待地注视着她，她像是受了什么东西的蛊惑，竟真忍不住想要点下头。

        可是她又考虑到了很多问题，未成年能去网吧吗？要是有警察来巡查怎么办？万一她被抓到，会进局子吗？学校会因此给处分吗？警察会通知她的家长吗？妈妈现在应该还躺在医院里，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她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怎么想？

        她真的要冒险去做这件让妈妈操心的事情吗？

        没有很大的必要。

        左希摇摇头，“你国庆去了吗？”

        “去了，还通宵了，特别过瘾，真的不考虑？”

        “你一个人？”

        “不啊，还有我那几个初中朋友。他们都不在一中，还有个在外地，基本上不逢年过节都看不到他人影。我和他们的公共假期不多，每次放假时间也不长，上了高中都很少出来玩了。你要是周末想去，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还有，也不需要你花钱，我卡里还剩好几百。”

        “不去。”

        不想白白惹事生非。

        不想用他的钱。

        不想认识一批和自己关联不大的新朋友。

        她这样的人，朋友圈越小越好吧。

        “你又打算在家学习吗？”

        “我周末住校。”

        普通周末她一般不回家，除去外出吃饭，大多数时候都在宿舍躺着。其实她做题的时间很少，毕竟一连六天晚睡早起，星期天好好躺在床上补个觉是相当舒适的一件事。

        汪明悦回家的次数也不多，她家离学校也特别远，如果不是家里有急事，她通常是在学校度过假期。

        那次之后没过几天她又跟左希熟络了起来，两个人偶尔一起出去吃饭。她对左希很照顾，不方便的地方她总是主动提出帮忙。

        学校里面大大小小的八卦之类的她都了解一点，时不时就在宿舍讲一讲，左希虽然不感兴趣，但是乐意倾听。她每次自言自语有个人在一旁听着也挺好的，至少两个人都不是特别无趣的人。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想家吗？”江朗文在开学前也提出过让他住校，但是他强烈拒绝。

        虽然学生宿舍是这几年刚建的，环境好，设施也齐全，人少清净，但总归比不上家里的。

        而且他家离学校又不远，无非就是每天多花点钱打两趟车，反正他妈天天只想着工作，要赚多少有多少，他家不缺这点钱。

        不过他肯定不会直接在他爸面前提这点，每次有关他妈的话题他都得拐弯抹角地说。他很讨厌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爸这个人常年都是很严肃的，有时候说话就非得注意分寸。

        于是他扯的理由就是家楼下的豆浆好喝，他非得天天喝到。最终江朗文拗不过他，这种事情就让他决定了。

        开学之后他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个学校他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每天大早上的一来教室，就总觉得还是家里好。

        如果不是因为午休时长太短，他中午都想回家去睡一趟，学校里面冰冷梆硬的课桌哪里能跟柔软舒服的大床比。

        于他而言住校唯一的好处就是早上可以多睡会儿，不怕迟到。不过他哪天还有嫌睡不够的时候？不差这几分钟。

        “想。”

        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字后，她忽然就迷茫了起来。她想的是哪个家，连自己也不明白了。

        “这周末家里没人。”她紧接着后面写道。

        “你爸妈都好忙啊。”江溆言不自然地撇了撇嘴，“我家也有个大忙人，我估计她这辈子就打算什么都不干，净顾着给人看病了。”

        “你妈妈？”

        “是啊。”

        “她是个医生吗？”

        “嗯，中心医院的。”

        “挺好的。”

        江溆言不置可否。

        左希察觉到他脸上的异常，没有追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主动继续这个话题，“我不是很喜欢她，关系也比较僵硬。她夜班多，我俩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不过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觉得家里能多给点钱我花花也行。之前我跟你提过一次，我有个妹妹，她还小，比起源源不断的财力她更需要的来自一个合格母亲的爱。但是我妈根本就意识不到，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巴不得就住在医院里面了，连最基本的陪伴家人的时间都不愿意抽出来。”

        江溆言说完，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正常，心里的乌云也随之散去。

        就好像刚刚他风轻云淡描述的事实只是发生在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身上的故事。

        左希就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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