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寻医涉险

人间的一座荒城内，漫天黄沙中，一道瘦弱的身影倔强地向城中心挪去。

        城中心是一道弯弯的围墙，墙体已大部分受损，露出嶙峋怪石，墙壁内侧刻有些奇怪的咒文，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涂鸦。

        那身影好不容易挨近了残墙，他沿着算比较完好的一块墙面缓缓坐下，将手弯里紧紧护着的白色“大包袱”解开，露出一张恬静姣美的白皙面庞。

        他轻柔地抚上这面庞，眼里流露出无尽爱意与丝微的心痛，“初儿，这一路上气候险恶，路程又漫长，诸多颠簸可还受得住？我们这次要见的不是那些徒有虚名的所谓神医，而是有着鬼医之称的一位老先生，他是个神秘的人，但也是个医术高明的人。既然神救不了你，那么我信一回鬼又有何不可？”

        言罢，他在她额上印下浅浅一吻，心道：“若鬼也救不了你，我便来陪你。”

        他扶正她的肩头，使她直直靠着墙壁，而自己则取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划破掌心，鲜活的血液汩汩流下，落入黄土中溅起朵朵脏浑的“血与土之花”，“花”溅起又落下，汇入黄土掩埋下的一道狭窄的裂缝内。

        掌中血缓缓流逝，几近枯竭，他亦逐渐体力不支，两眼发昏，可那条裂缝就像贪婪的野兽一般，对鲜血没有餍足，仍旧在不断吸收。他无奈下用匕首将掌心的口子开得更大更深了一些，原本弱得只能以水滴形式流出的血液，顷刻间如泉水涌流，倾泻而下，注入裂缝。

        陡然间，从那裂缝处涌出阵阵阴风，将堆积在周围的黄沙粗暴吹飞，扬起一小阵扑面而来的沙暴。他一个转身将初遇紧紧护入怀中，背对纷洒的沙土，不多久，沙土便将二人淹没了。

        待风沙终于停下时，那裂缝隐隐发光，地面上渐渐出现了一个诡异的阵法，阵法微微发亮，眨眼间，阵心处出现了一个矮胖的灰袍老头。这个老头儿手持捣药的钵与杵，小小的眼睛躲在浓密灰白的长眉里，发着亮光。

        “哈哈哈！好久没闻到这么香的血味儿了！”老头蹬着短短的大肥腿朝楚轶卿二人被掩埋的地方奔去，将手中的钵一丢，用杵去挖开沙土。

        那脏兮兮的钵被丢到一旁，倒出几只毒虫的残肢与一股浓稠的紫色液体。

        老头看着虽然年龄大，但肢体十分灵活，手脚也孔武有力，不一会儿，便将楚轶卿二人挖出，一手拎一个，大摇大摆地带回了阵里，消失在一片刺目的光亮中。

        楚轶卿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有人在挖开沙土，而后一道强光又使他晕了过去。再次有了昏沉的意识时，他感觉到有人粗暴地撕开了他的衣衫，把他放到了热水里，水里有漂浮的软软的东西，蹭着他裸露的肌肤，痒痒的。

        只是怀中空荡荡的，“初儿呢？初儿在哪？”

        紧接着，他又陷入沉睡，睡梦里，初遇着一袭水色长裙，露出两只细白的胳膊，一头紫发长及脚踝。他向她奔去，可她却冷冰冰地看着他，向他举起了一柄闪着灵光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他。穿心之痛令他几近窒息。

        然而画面一转，他又回到了自己家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桌旁翻看话本子的初遇，他上前几步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可是她一掌震开了他，脸上仍旧是一副冰冷的表情，甚至多了几分厌恶。他错愕地望着眼前之人，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转身愤然离去，他跟在她身后怎么也赶不上，跟着画面又转了。

        他来到了一处幽静的竹屋，四周都是模糊的场景，他推门而进，初遇果真在里面。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双眼无神。

        这次，他没有冲动，他缓缓坐在她的对面望着她。她像个没有意识的人偶，静静地呆坐着，眼睛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良久，他忍不住去握住了她的手，可她没有丝毫回应，仿佛睁着眼睡着了一般。他起身坐到她身旁，揽过她的肩头，她的头乖巧地靠在他的肩上，她闭上了眼，回抱住他。

        两人相互依偎着，渐渐地，都睡了过去。

        他隐约听到初遇在耳边呓语：“好冷，抱紧我，不要离开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他嘴角一翘：“好，永远在一起。”

        而现实中的楚轶卿此刻正泡在一个大到出奇的药罐子里，药罐子里飘浮着许多怪模怪样的药草，还有几条形似水蛇的毛森森的活物，时不时地蹭蹭他光洁的胸膛。

        老头走了进来，手里抓了几条更怪的活物。他用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将活物剁成了一块一块，继而丢进了泡着楚轶卿的药罐里。他从洞壁上的凹槽里拿出一根比他还高的棒子，爬上药罐旁的梯子，用棒子搅着罐里的药液，药液清清透透的，老头几乎把楚轶卿的身体看了个遍，“这小子看着瘦瘦弱弱，身材倒是挺不错。好好养养，能发挥大用处的。”老头自言自语道。

        忽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好好养什么？你又抓了什么东西？”

        老头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哼！你管我抓的是什东西，好好抓你的妖就是了!”

        从暗影里走出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他甩甩手中的掉毛拂尘，走近一瞧，“哼，我当是抓了个什么了不得的猎物，竟然是个小白脸。”说完不屑地扭过头去，四处游走打量。

        “小白脸怎么了？我告诉你，小白脸的血可香着呢，这是我炼药人这么多年来遇到的第一个对药液没有抵触的人呢！”老头颇为高兴地说道。

        道人听了仍旧一脸嫌弃：“你做这种勾当还好意思讲。”

        老头亦是一脸不屑，道：“就你正经！还不是成天打着仙门名士的幌子招摇撞骗。”

        道人转头骂道：“什么招摇撞骗？！我可是替他们除了祸害的！”

        老头啐了一口：“我呸！抓个无辜的小妖去顶罪就叫除了祸害吗？遇着厉害的妖怪就躲，遇着没本事的妖怪就作威作福，你可真是个仙门名士啊！”

        道人正欲还击，忽然瞧见角落里的初遇，道：“角落里那人也是你抓来试药的？”说罢走近那角落。

        闻言，老头看了一眼，道：“那是个死人。不适合用来炼药。”

        道人将初遇拖出角落，借着晃悠的火光看清了初遇的脸，“长得挺不错！”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你可别打死人主意！我告诉你，你要敢奸尸，我第一个毒死你！”

        道人听到“奸尸”二字，立马收起了笑，忙正色道：“你瞎说什么鬼！我好歹是个修道之人，怎么会那般无耻！咳，话说回来，你确定这姑娘死了吗？”道人扶起初遇的肩头，捏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只见她肌肤细腻微白，面容恬静，隐隐像是有呼吸一般，怎么看也不像个死人。

        “叫了你别打死人主意，还敢妄想！”老头从梯子上蹦下，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初遇的尸身，转身将她平缓放在一张堆满瓶瓶罐罐的石桌上，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着些形态怪异的昆虫，见有一个庞然大物来到它们身边，都好奇的用钳子用脚扒拉着瓶身，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去去去！不让那畜生糟蹋，也不能让你们糟蹋，再扒拉把你们都练成药汁！”老头扬手推开一些瓶子，哼哼道。

        话说那道人的手摸上了初遇的胸口，正兀自臆想，不料被老头一把抢走，不由心头懊恼，但因常年交情又不便发作，只好把心头那股淫火强行压下。

        此刻听闻老头又字字句句地指着自己骂，不免刚压下淫火又冲上了怒火：“诶你这老东西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的是吧？都跟你说了老子没那想法，还念念叨叨的没完了是吧？”说的不解气，他还故意拍桌示威。

        石桌上那些瓶子里的虫子仿佛懂了道人的怒火，皆学道人“嘶吼”，并继续扒拉瓶身，“滋滋”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头不管道人的辩解，反去唬喝那些不知死活的虫子，待虫子的“情绪”平缓后，他才一字一句地对道人说：“你是那改不了吃屎的玩意儿，要我信你不犯淫，那不可能！”

        道人的最后一丝底线终是崩断了，他嘴里咆哮道：“你个老东西！你能好到哪去？成天练什么破药人，就没见你练成功过，每次都把人给折磨死，亡灵找上门来还不是要跪着来求我收鬼！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好意思说我……”

        终归是个素质低心眼小的歪道，气量亦是小到无可比，只见道人一边狂吠一边砸东西，一石洞的珍奇片刻间被砸得七零八落。老头知晓他的脾气，懒得去阻止，亦懒得与他再费口舌，“砸吧砸吧，反正这些东西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你要用的，没了草药你还不是要自己一个一个给我找回来。”老头内心嗤笑道。

        道人似乎仍不解气，见老头不理会他，他更是火大，几乎是红了眼失了心智般的，他一掌向老头劈去。

        老头见势不妙一个翻身躲开了，然而掌风劈裂了泡着楚轶卿的药罐，“咔啦”一声，药罐碎成了好几大块，楚轶卿光着身子和药液以及泡在罐里的活物一起流了出来。

        老头见状心痛不已，直揪着道人的衣领怒吼：“你发什么神经！你知不知道这个药人的资质有多好！再泡上两个时辰就可以成功了！可现在呢！你砸什么不可以，非要砸了老子的心血是吗？好！你有种，以后别找老子炼续命的药了！”老头许是上了年纪了，吼完几句后，不住地大口喘气，差点倒不过气了。

        道人见老头状态不好，又想到自己的命还得靠老头吊着，便不得先低了头，别别扭扭地说：“哎呀，鬼医先生，你看你炼药人都失败这么多次了，再多一次也无妨的，”

        话音未落，鬼医便一口啐道：“无妨个屁！你赔老子药人！咳咳!咳——”

        道人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强忍道：“行！您老要我怎么个赔法？要不，您把我当药人给炼了吧？”

        老头看着他那副嬉笑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就你这破身板，还不够格呢!资质那么差，炼不成药人死了倒无所谓，就是还浪费我一副好草药呢！”

        “初儿——”鬼医的声音刚落下，道人还没来得及应和老头，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长呼。

        “唉呀妈呀！什么玩意儿，突然鬼吼一句，吓死老子了！”道人骂道。

        老头却是一脸震惊，转而一脸欣喜，直定定地看着楚轶卿，眼里放光。

        楚轶卿错愕地看着眼前二人，突然感觉身上一凉，竟未着丝毫，不由双手掩体，惊呼道:“我的衣服呢？你们是谁？要做什么？初儿呢！？”

        一想到自己被扒光了衣服，不由去想初遇是否也遭了毒手，愈想心中愈是气愤。

        倏地，一套宽大的衣服扔了过来，老头笑得一脸和蔼：“公子，老朽方才是替你疗伤才脱了你的衣裳，这是干净的衣裳，快穿上别着凉了！”

        楚轶卿胡乱穿上衣服，焦急地问道：“老先生，与我一同的姑娘呢？”

        道人一脸堆笑，拉过楚轶卿，将他带到初遇躺的石桌旁，“啊，那小姑娘啊，这儿呢这儿呢！在这儿!”

        楚轶卿见初遇还是衣衫完整悄悄松了口气，将她紧紧抱入怀里，嘴里不停念着：“初儿，你没事,没事就好。初儿，不要离开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几乎只有初遇能听见。

        只可惜，初遇只是一具空壳，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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