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城门长街，熙熙攘攘。

        少年将军驾着骏马，意气风发。无数少女夹道站了半日，只为看他一眼，掷果盈车，只为求他一个青睐。

        啊……他可真是天上的太阳。

        她却沉进了地底的泥潭。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都是因为他的父亲。

        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好恨啊。

        她好恨啊。

        她好恨啊。

        他不应该是天上的太阳。

        他凭什么是天上的太阳。

        还好，这让她咬碎银牙的人间噩梦并没有持续很久。

        苍天有眼。不过短短数年，他……还有他那最该死的爹，就也一并落入了泥潭。

        比她还要深……还要深的泥潭。

        他那该死的爹千刀万剐而死，姑且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而他……落到了她的手里。

        上天垂怜！

        ……

        “——程枢！！”

        程枢回过神来，正对上何遇的脸。看着这张俊朗的脸，一瞬间的工夫，深入骨髓的愤懑就忽然涌上了程枢的心头。

        她一把推开了何遇。

        紧接着，她就被烟雾呛着咳嗽了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了身边的情况。

        何遇甚至无暇在意她的态度，捏着她的手腕，极少见地没有对她笑脸相迎：“看着火呀！怎么这时候睡着了！！”

        烟雾萦绕，灶台焦黑。显然起了不小的火。

        她睡着了？还是在灶上点了火的时候？

        可她根本一点也不困……

        但是却又做了梦。

        一个又一个真实到仿佛就是亲身经历的梦。

        真实到已经苏醒了的她，见到何遇的脸竟然还留着梦中带来的满腔愤懑。

        她揉了揉脑袋，神情恍惚。

        见程枢这样，何遇的火气根本一下子就散下去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蹲下身，从底下抬头看程枢的脸。

        “生病了吗？还是单纯的心情不好？有什么心事吗？”他耐心地，温和地，像和小孩子说话一样，小心翼翼地问她，“和我说说吧。你也知道的，我什么都帮你，从来都不说你不好——这次是太危险了，我才有点失控。我道歉，对不起。不管你跟我说什么，我都保证什么都不说，就帮你。”

        程枢应该说的。

        说起来，放学的时候，她还想发消息和他道歉来着。

        可是现在，她不想和他说话。

        她甚至根本不想见到他这个人。

        “你出去。”她开口。

        “……程枢。”

        “你出去！”

        “……你起码让我知道，我做错什么了。可能是误会呢？”

        “你出去！！”

        何遇捏着她的手腕，顿了顿，终于强迫自己放开了手来。

        “我随时可以听你说……”他对她说道，“你要是不生气了，随时和我说。”

        说完，他站起身来。看着惨不忍睹的灶台，他下意识地找了块抹布，想帮她擦了。

        “我让你出去。”她这么说。

        ……

        他就只好出去了。

        仅仅用鞭子，就让血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上。

        该有多疼呢？

        怕是比刀割要疼吧。

        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原来也不过如此。还以为会是多硬的骨头了，结果打疼了也会啊啊直叫，甚至还会疼到眼眶发红掉下眼泪来。

        而这都是他应得的。

        可惜他爹已经死在了剐刀下，再无福消受这样的小事了。

        ……

        程枢睁开眼睛，抱住了脑袋。

        时钟的指针才刚刚走过数字“5”。

        她决定要求助一下心理咨询了。

        而在此之前……

        她掏出手机，发出了一条消息：“对不起。”聊天框的顶栏，写的是何遇的名字。

        又一条：“最近是有些事，还没法和你细说。最近，你就先让我一个人静静，等我处理好。”

        其实，她还是一点也不想理他，见到他就是满心的无名怒火。

        但那是梦里的情绪。真实的程枢，和何遇青梅竹马，关系极好。她不应该对他这么莫名其妙，还连一句解释都不给他。这样是会伤害他的。

        所以，她忍着心里的不悦，发出了这两条消息，然后就把手机甩到了一边。

        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后半夜的凌晨五点，她才刚把消息发出去了几秒钟，手机就接连震动了两下。

        程枢拿起手机看了看，竟然是何遇的回复。也不知道是他是根本就没有睡，还是被她的消息吵醒了，竟然反应如此迅速。

        “嗯嗯，好的呀~[可爱][可爱]”

        “有事一定和我说哈！我随时听着！”

        她莫名其妙半个月没有理他。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粗暴地把他赶出了自己的家——在他刚刚救了她之后。

        不管她有多么的无礼多么的莫名，这个人……

        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脾气。

        程枢没再睡着。

        到了上学的点，她爬了起来，打算翘早读去看看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有没有人。

        还没等去到心理咨询室，就先看到了容易让人产生心理问题的事。

        “——关你屁事啊？”

        挥巴掌的声音。

        程枢就眼睁睁地看着柳颉之那张白皙细腻完美无瑕的脸浮出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日。

        真下得去手啊。

        讲道理，就是再直男也很难对着那么一张脸下手吧……

        程枢下意识地疾步向前，边走边掏出了手机。

        前面的人还在继续。

        “个死娘炮，兔儿爷，管闲事管到你爹我头上来了？”

        发疯的这个人当然不是柳颉之的亲爹。

        他叫孟翰，是程枢他们的同班同学。这人长了鞋拔子脸，神似历史书上的明□□插画。可惜丑得和朱元璋如出一辙，人却当然远没有人家那么英明，是有名的暴躁跋扈。程枢一直很不喜欢他，但也没招惹过他。

        这回可就不一样了。

        程枢一路走到孟翰和柳颉之旁边，举着手机录像，一言不发。

        孟翰抽了柳颉之一巴掌，污言秽语骂得起劲，还想再打呢，冷不防就被幽灵一般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程枢吓了一跳。

        “我操！”孟翰被吓得一声粗话。

        “没事，别管我，你继续。”程枢把手机拿得稳稳的，拍得很投入，“‘拉开衣服看看，你是不是里面都长得和女的一样’，然后呢？继续说继续说。”

        “……你是不是有病？”孟翰被她激得火冒三丈，伸手就想推她。

        还没等他碰到程枢，柳颉之就挡了上来，代替她被推了一个踉跄。

        他刚才被骂得那么难听，还被打了一个巴掌，都还没有什么反应。见到这人要推她，他反而跑过来了。

        程枢心里一个感动，面对孟翰的态度就更刚了。

        “别害羞呀，对着镜头继续。”她灵活地一闪身，堪堪避开了孟翰抢她手机的手，“抢手机有什么用，直播间结束自动生成录播的。”

        孟翰用力推了一把挡在自己面前的柳颉之，显然是想好好找找程枢的麻烦的。可一听到“直播”两个字，他倒下意识地收敛了起来。

        你看，就算是这种人，也是知道自己的行为上不了台面的。

        毕竟——

        “前两年西城区还判了几个有期徒刑呢，”程枢举着手机，直播着孟翰的一举一动，“你知道的吧？因为校园暴力。未成年都判了一年呢。你刚刚是想扒他衣服吧？被判刑那几个也是这么干的。”

        “你现在走，保证以后都不找他的麻烦，我就不把视频发上去。不然我就找八百个博主挨个投稿，总有那么几个没素材的营销号愿意帮我发吧？”

        “真是个婊|子，我会怕你？”孟翰骂道。然而，他嘴上虽然仍不饶人，动作却不再像之前那么嚣张了。

        看来是缺个台阶了。

        程枢也知道，真的把他逼急了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便见好就收，停下了直播。

        “那我们就说定了。”说着，她收回了手机，然后一把拉过了柳颉之。

        “快走吧。上学都快迟到了。我可不想再被阎罗骂了。”是担心迟到，也是不想待在孟翰这种人的附近，程枢拉着柳颉之，几句话的工夫就已经走出去了好远。

        “……你不要听他胡说。”柳颉之跟着她，开口道。

        “阎罗吗？我也不是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啦。”

        “不是……是……刚才的话。”

        “啊，你是说孟翰啊。”程枢连忙停下脚步，看着柳颉之的眼睛和他保证，“那些污言秽语，我是绝对不会听进去的！那是他为了侮辱你说的屁话，说那些话都是因为他这个人很恶心，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也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没什么。”柳颉之笑起来，“谢谢你。”

        那些污言秽语，他当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不要说那么几句话，就是更脏，更恶毒，更将他当做下作玩物的话，他都早就数不清听到过多少次了。若不是她带走了他，他根本一生都是在那样的污言秽语中度过的。

        所以，孟翰的那么几句话，对他而言和耳边风没有什么区别。

        让他感到在意的，就只有对她说的“婊|子”两个字而已。

        过去，何曾有人敢对她这么说话？

        还好她没有放在心上。

        柳颉之跟在程枢的身旁，不着声色地向后瞥了一下眼睛。身后，孟翰的身影已经变得小而不清晰了。

        便当然也无法看到柳颉之眼中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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