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医院

第二天，叶盛玫起得很早。

        作为一名家装设计师，她要操心的地方有不少，事情也很繁杂。

        工地上沙子和水泥都已经进场了，今天水电一收尾，明天泥工和木工就要同时开工。她接的这个单子是半包，装修公司只包一部分材料，比如沙子水泥和墙漆等，她今天跟客户约了去建材市场买木材和石材，要跑不少地方，时间很紧。

        三两下将一头黑发在脑后绾成一个丸子头，叶盛玫换上一套方便行动的衣服，拿起包出门。

        她刚换好鞋子，陈婉婉就急匆匆冲下楼，见她就跟看见救星似的，可怜兮兮拜托道：“姐姐姐姐，你能不能送我去学校呀？王叔叔今天请假，我得自己打车，时间来不及了，我会迟到的！”

        “不行。”叶盛玫想也不想就拒绝，“我要去的地方跟你不顺路，让你妈送你。”

        “姐……姐！”

        陈婉婉失望站在原地，叶盛玫已经踩着高跟鞋走出门。

        她一身职业装，干练又漂亮，但她身段窈窕，姿态极好，处处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妩媚。

        越是不经意，越是撩人心弦。

        吴娟将车开到她身边，她径直上车，没有丝毫停留。

        陈芳快步走过来，戳了戳陈婉婉脑袋，对着迈巴赫远去的车影不屑地“啧”了一声：“我就说让你别那么上赶着，你真以为人家拿你当妹妹？不过就是面子上好看。”

        “妈！”陈婉婉不满。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你，我自己去。”

        说着，陈婉婉留下直喊“你这孩子”的陈芳，背着书包冲出门。

        她冲出别墅大门之后，下意识看向温家的方向，竟真的见到一辆熟悉的白色奥迪远远开过来，顿时眼睛一亮，冲着车子用力挥了挥手，脆甜的声音喊道：“姐夫！”

        温清容抬眸一看，心脏一跳，刹车已经踩了下去。

        叶盛玫赶到建材市场，她的客户已经到了。

        客户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结婚三年，家里有个一岁多的可爱宝宝，好不容易攒够钱买了一套老破小的两居室，打算装修之后尽快住进去，好节约租房的钱。

        在楚城买一套房子不容易，就算房子买在三环外，房价也要九千多一平。他们手里的钱大部分都付了首付，留给装修的钱并不算多，只有十二万。

        这十二万要装修一套八十多平的两居室，还要置办全套家具家电，并不算宽裕，只能精打细算。

        因为钱不凑手，买木工板的时候，小夫妻就纠结了。

        他们听亲朋好友推荐打算选择本地一个中高档品牌，这个品牌e0级的木工板比e1级的含甲醛量要少，环保级别更高，更适合他们这种有宝宝的小家庭，但价格相差五十多一块，全房算下来总价要贵出一千多。

        一千多看似不多，但好材料上面还有质量更好的材料，装修要买的东西也多，如果买木工板超支一点，买地板砖的时候再超支一点，零零散散加起来，后期手里的钱就会不够用。

        小夫妻纠结不定，凑在一起商量。

        “硬装不好改，咱们家具沙发买便宜一点的，硬装就装好一点，木材和地板砖都要买质量好的。壮壮不到两岁，咱们又要尽快住进去，必须环保。”

        “你以为家具沙发里就没有甲醛？东西都要用好的，这个钱就打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

        讨论了半天，小夫妻也没商量出一个结果。

        叶盛玫抬腕看了看手表，有点担心今天时间不够用。

        眼角余光见到她的动作，小夫妻中的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耽误您时间了吧？”

        “没有。”叶盛玫很理解，继而提醒，“一般房子装修好之后几年内都不会大动，认真考虑是有必要的，不过我们速度要加快一点，虽然我今天的时间都是你们的，但我们要买的材料有点多。”

        除了木材，他们还要去看瓷砖，铝合金封窗，买石膏线和瓷砖阳角条等一些零碎的东西。

        东西不到位，工地那边没法开工。

        “那是那是，您说得对……”女人不好意思地讪笑一声，期期艾艾问道，“但您也知道我们的钱不凑手，您带我们到建材市场买东西，店家是不是会给你们提成？我们家里有一个两岁的孩子，怕材料用差了对她不好，可是这个价格……”

        她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叶盛玫一挑眉。

        设计师拿返点是业内潜规则，她承认不少人会这样做。但她刚入职半年多，这个单子是她独立负责的第一个单子，她一心只想把事情做漂亮，根本没想到这方面。

        再说，她从小到大缺什么都没缺过钱，带客户买建材拿店家返点这些钱她还真没看在眼里。

        见她没说话，女人以为自己说中，笑容更加灿烂，语气却强硬起来：“叶小姐，求求您了，您就帮帮忙吧，您也不忍心委屈孩子吧？我们家壮壮还不到两岁。”

        叶盛玫摇头：“不好意思，我是新人设计师，跟店家没有这方面的合作……”

        她这么说，女人眉眼一耷拉，以为没戏了，叶盛玫却话锋一转。

        “但我对家装建材的价格比你们清楚一些，可以帮你们砍砍价，能砍下多少就算多少，我尽力。”

        “真的？”

        “真的。”

        女人顿时一脸欣喜：“谢谢您，谢谢您！”

        不承认拿返点没事，只要钱吐出来了就行。

        叶盛玫扬唇笑了笑。

        小夫妻有自己的小算盘，她不是看不出来，不过觉得没必要计较。

        她从小锦衣玉食，但小时候曾因为意外而走丢过，过了一段时间苦哈哈的、连鸡蛋都吃不起的日子，虽然记不清具体的事情了，但那种经济不丰裕带来的窘迫却深刻记忆里，她能理解。

        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个项目，叶盛玫事事想要做到最好，连轴转地忙，每天休息时间就几个小时。

        刚好吴娟家里有事需要请假，一请就是小半月，习惯了吴娟打理生活的她更加手忙脚乱。她根本没有照顾自己的自觉，忙起来连吃饭都不能保证，日子过得不如狗。

        等小夫妻这边木工和泥工进场之后，她总算找到时间歇一天，和闺蜜文琳约在咖啡厅放松，跟她吐一吐工作中的琐事。

        文琳乐哈哈：“你可是叶家大小姐，我以为你会直接送他们一车木工板。”

        “除了木工板，还有瓷砖，家具，灯具……”叶盛玫掰着细白的手指细数，说着也笑起来，“总之东西多得很，送不过来。”

        “打住打住。”文琳双手在胸前比叉，“他们那八十多平的房子，稍微节约一点儿，整个装修加起来也就十多万而已，对你来说不过一个包。”

        “我是不缺钱，但我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豪门大小姐特别没良心，不想给客户送装修材料到时候被公司同事背地里吐槽。”叶盛玫道。

        不知人间疾苦的豪门大小姐，这是陈芳和叶氏那几个亲近刘智明的董事给她贴的标签。

        有次陈芳“好心好意”跟外公说她太过骄纵，奢靡，一月的零花钱都要二三十万，却不知道关心父亲和妹妹，从没主动送过什么表示心意。外公慈眉善目地点头表示知道，当即就把陈婉婉一个月十万块的零花钱给停了，还给她找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让她自力更生，之后陈芳再也不敢大放厥词。

        文琳想起这件事，笑得更大声：“不气不气，谁说你没良心我揍谁，咱们还做慈善呢。”

        “慈善和工作不一样。”

        “那等你项目完工，你送个空气净化器给你客户呗，对小孩好。”

        叶盛玫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她三两下踢掉高跟鞋，舒舒服服窝在卡座里，一边揉着因为走多了路而酸痛发胀的脚踝，一边在心里发誓明天一定换一双渔夫鞋……

        算了，舒服不重要，美美美才重要。

        聊得正开心，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叶盛玫接起来说了两句，脸色顿时一变。

        “怎么了？”文琳连忙问。

        叶盛玫用最快速度穿上细带高跟鞋，拿起湿纸巾擦了擦手，解释道：“温清容受伤住院了，好像有点严重，我要去看看情况。”

        文琳立刻兴奋：“伤得重不重，我要不要提前买一束白菊花？”

        “……滚！”叶盛玫将手里的湿纸巾团成一团砸过去，笑骂，“再这么口无遮拦，我弄死你。”

        “不要，姐姐不要弄我，人家怕疼！”

        她演得太投入，叶盛玫气笑了：“……你简直了，一头扎进海棠出不来了是吧？！”

        “嘻嘻。”文琳自己笑得滚进沙发。

        小脸通黄。

        见叶盛玫真的要走了，她又跟着爬起来：“哎哎哎，我送你去医院，看你揉脚丫子那小模样给可怜得呀，我给你当一天司机顺便去看看温清容的惨样。啧，真不知道你怎么就看上他了，还不如跟我百合呢……”

        被叶盛玫的眼刀一扫，她眼疾手快捏住自己的嘴巴，假委屈说道：“好啦，人家不说了！”

        到了医院，叶盛玫顾不上脚踝不适，一路快走冲进住院部大厅，就差小跑。

        好不容易从拥挤的电梯下来，顺着墙上的房间指示标志找到温清容所在的病房，才走到门口就见到温清容半躺在病床上，一只腿打着石膏吊起，陈婉婉满脸担忧端着一碗粥正在喂他。

        日光从窗外洒落进来，两人看着分外和谐美好。

        美好？

        对，好看得就像是爱情电影宣传海报。

        叶盛玫心里一凉，撑在病房门框上的手忽地收紧。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朝门口看来，温清容眼中掠过一抹意外，而陈婉婉则惊喜地站起身。

        “姐姐，你来啦！”

        “嗯。”叶盛玫仔细看了一眼两人的神色，淡定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白色漆皮小拎包随意丢在病床上，问陈婉婉，“你怎么也来了？”

        “我知道姐姐忙，听到姐夫住院了，就赶紧叫阿姨煮了一锅粥送过来，想让姐姐轻松一点。”陈婉婉走到身边，挽着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邀功，“姐姐，我是不是很贴心？”

        “贴心，可太贴心了！腿折了又不是手断了，吃个粥还要人喂，你们可真是一个贴心，一个敢让人贴心！”落后一步的文琳拍着手走进病房，一脸夸张的惊叹。

        陈婉婉急道：“我是想帮忙！”

        文琳奚落：“是啊，帮忙！以后你姐要是没时间，你不如帮她结个婚，睡她男人，再生三个娃响应号召，顺便帮她管理公司花花钱。”

        “你……”陈婉婉气得脸都红了，泪眸一转，带着哭腔朝叶盛玫求助，“姐姐，你看文琳姐在说什么呀！”

        叶盛玫没空处理口角，直接问温清容：“你怎么受的伤？”

        温清容平静说：“打篮球的时候碰撞了一下，小腿轻微骨折，没多少事，住几天院就能出院。”

        原来是意外，情况不严重就好，叶盛玫点了点头。

        才说了几句话，她手机又响了，她拿着手机走到门外接。

        还是工地那边的事情。

        小夫妻想在书房飘窗上设计的四十厘米深开放式书柜加几个抽屉，以后可以把书房改成儿童房，这个柜子就给二胎当衣柜用。

        但木工师傅说那个柜子已经做好了，材料又没剩余的，要是再加柜门或者抽屉还要再买木工板，很麻烦，不愿意费事。

        两边争执不下，都要找她评理。

        等她挂了电话回来，温清容抬头问她：“是不是很忙？我这里没事，你先去忙工作，不过要注意身体。等会儿我跟吴娟说说，让她最近给你安排饮食上心一些。”

        叶盛玫无奈：“吴娟这一阵请假回家了。”

        她扭头看向文琳和陈婉婉：“你们先出去，我和温清容说两句话。”

        文琳翻了个白眼：“出去就出去，我还不稀罕吃你这碗狗粮呢。”

        陈婉婉目光担忧，也听话出去了。

        两人走到病房外，对视一眼，各自翻了个白眼，看向另外一侧。

        等人走了，叶盛玫关上病房门。

        “怎么？”温清容声音带笑，“有什么事情，这么见不得人？”

        “有你见不得人？”叶盛玫眼波一横，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任性说道，“我不管，除了我之外，你不许和其他女人那么亲密，哪怕是我继妹都不行。”

        “吃醋了？”

        “呵呵，才没有。”

        叶盛玫坐在病床边，温清容拉过她的手，将她扯向自己，温热的唇吻在她脸颊上，声音低低的却很暖：“傻丫头，我只会和你亲密。”

        “真的？”叶盛玫挑眉睨他。

        “真的。”

        “不止其他女生，你和陈婉婉也要保持距离。”

        “好。”温清容答应。

        叶盛玫这才没忍住笑了，顺着温清容的力道轻轻靠在他胸膛上，手掌撑在他心脏上方，感觉他心脏在掌心之下咚咚跳动，感受着他的体温传递到身上，整个人暖洋洋的。

        她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温柔明朗的样子。

        他就像是一阵柔和的轻风，包围着她，吹暖了她。

        轻拥好一阵，她又戳了戳温清容，再次重申：“以后要守男德，不准对其他女生笑！”

        “好。”温清容声音含笑。

        见温清容这边没有大事，叶盛玫给他请了一个口碑不错的金牌护工，又交代陈婉婉几句，让她尽早回家复习功课，便拉着文琳往工地赶。

        出了电梯，文琳还在嘀咕：“太可惜了，怎么不是脖子骨折？”

        叶盛玫瞪她一眼：“你行了啊。”

        文琳比她更凶：“我还不是怕你吃亏，你这人看着精明，其实就是个傻子，对男欢女爱这点事一点不懂，着急死我了！”

        “我恋爱几年我不懂，你个母胎单身懂？”

        “我理论知识丰富啊！我是绿江高级vip，海棠文学顶级会员！”

        “好了，好了，我的小可爱。”叶盛玫无奈拥住她，给了她一个飞吻，“知道你对我好，行了吧？你才是我的小心肝，百八十个臭男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你。”

        文琳这才满意了，喜滋滋说道：“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叶盛玫没忍住笑，掐了她的小脸一把。

        两人正要上车，斜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不少人仰头朝住院部楼顶指指点点，还有人大喊着有人要跳楼，让院方赶快报警。

        跳楼？

        一听到这两个字，叶盛玫的心跳就猛地加快，嗓子干涩。

        她浑身发冷的朝着楼顶看去，只见一道颤巍巍的身影站在楼顶矮墙上，摇摇欲坠。

        那是个满头银发、身体消瘦单薄的老人家，仿佛不用跳，自己都会一个不小心摔下来，然后救无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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