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角簪

时值仲春，杏花微雨湿红绡。

        一辆充斥异域风情的马车，从驿馆出发，缓缓驶过大秦京都热闹的长街。

        长街两畔，处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其间往来的百姓无不盛装打扮，载歌载舞以庆当今天子的诞辰之喜。

        “还真是热闹啊……”

        一只素手撩起马车的帘子，露出半张艷美的脸庞。美人唇角微勾，赞了一声。只是那玩世不恭的语气，叫人听不出美人是当真在感叹这人间的热闹。亦或者，是在讽刺这红尘俗世的喧嚣。

        街上人声鼎沸，马车旁步行的异族使臣没有听清他的话，便靠近了车窗压低声音，用不甚流利的秦话说道：“待会在大秦天子的寿宴上，你如果不能被留下，成为他的女人，就会被我们带回云赫，成为整个云赫最低贱的妓子。”

        云赫本来要献上的寿礼，是他们美丽的公主，谁料半路公主跑了，不得已，他们只好临时买了个貌美女子。

        来之前，自是威逼利诱，加以□□过。只是此女既忘却了前尘往事，无把柄可以拿捏，又孤身一人，无亲友可以相挟。

        虽是真金白银花了大价钱买下的，到底是不放心。

        佘夙眠身子一颤，像是被吓到了。

        “别怕，只要赢得大秦天子的青睐，日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异族使臣又道。自古以来，胁迫人，无外乎先给个棒槌，再给颗甜枣。

        佘夙眠垂眸，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面上却是极为温顺地点了点头。

        “记住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云赫的公主。”异族不放心地再次提醒道。

        “嗯。”佘夙眠低低地应了一声，眉眼顺从，宛若一具听话的美丽傀儡。

        异族使臣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佘夙眠手指一松，帘子落下，同时他脸上故作的柔弱神情也烟消云散。

        【委屈你了，宿主大人qaq】

        白月光系统温软的声音饱含着愧疚，在佘夙眠的识海深处，弱弱响起。

        佘夙眠轻哼一声，红裙下的一双赤足，并起磨蹭了几下，忽地化作一条白中透粉的漂亮蛇尾，细长的尾巴尖不悦地拍了拍马车上铺着的白貂皮地毯。

        他本是上界「千里妖山」上一条修行多年的白蛇妖，因进入瓶颈期，修为停滞不前，遂决定下山历练。

        谁知一穿过界门来到凡间，他就被一个奇怪的东西缠上了——自称是白月光系统，从玄冥空间而来，奉主神之命绑定与之契合者为宿主，然后会辅助宿主完成攻略凡间中原暴君的任务。

        【宿主，我不是奇怪的东西qaq】

        佘夙眠的尾巴尖一顿：“你若再随意窥探我的思绪，那攻略暴君的任务，我便不做了，左右不过一死罢了。”

        【别别！宿主！我保证不敢了！】

        白月光系统急了。他一个半成品系统，好不容易有机会上岗，结果任务还没开始就面临失败——绑定错了宿主。

        顾名思义，他该绑定的宿主，应是暴君童年时遇到的白月光，一位温柔善良、名唤眠眠的小姑娘。可眼下，他家宿主虽貌若好女，但实际上，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男子，哦不，男蛇妖。

        “你乖一点，我自会想法子帮你完成任务。”佘夙眠的语气和缓下来。

        【呜呜，宿主你真是太好了~】

        白月光系统不禁感叹。宿主知道他绑定错了人，非但没有责怪，还毅然决然地为了任务男扮女装，牺牲可大了！

        佘夙眠垂下鸦羽似的长睫，心道他们修行之人最讲究机缘，这一番奇遇，或许可助他磨炼心境，早日突破瓶颈。

        且那攻略任务完成后的奖励，他也颇感兴趣。「一个心愿」，呵，若是他想白日飞升，那玄冥主神也给的了么？

        …

        天子的寿宴在长宁宫主殿举行。

        大殿两侧，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和番邦使臣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

        而王座上，头戴冕旒、身着玄色龙袍的年轻天子却独坐着，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空荡荡的酒杯，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殿内的众宾客。

        酒过半巡，云赫的使臣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酡红着脸敬向王座。

        “陛下，云赫上下精心为您准备了一份特别寿礼，还望您能笑纳。”

        年轻天子手中的酒杯一停：“哦？呈上来，让孤看看究竟有多特别。”

        “绝对会令陛下满意！”云赫使臣自信满满道，遂一饮而尽杯中酒。

        片刻后，一抹曼妙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处，迤逦的红裙裹着高挑纤瘦的身体，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肤胜雪，长长的绯红披帛乖顺地穿过臂弯，垂在地上。

        凤眸潋滟，琼鼻秀挺，可惜下半张脸戴了流苏面帘，教人看不真切。

        “我瞧她的眉眼怎么更像秦人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云赫王娶了秦女做王妃，生的女儿自然像我大秦人。”

        “此女实乃人间绝色，然而我们圣上是真不近女色，云赫打错了算盘……”

        众人边欣赏着美人，边低声议论。

        佘夙眠微垂着头，赤脚踩着红毯走入殿中，每走一步，脚踝上戴着的铃铛脚链，便会发出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铃音。

        “抬起头来。”

        年轻天子冷冽的声音，穿过喧闹的大殿，直直地落入佘夙眠耳中。

        佘夙眠缓缓抬头，望向王座上的男人，面如冠玉，气质却冷若冰霜，像一块捂不热的冷玉，只能远观不能靠近。

        此人便是大秦暴君——李玉衡。

        也是他的攻略对象。

        据白月光系统所言，暴君乃是天上杀星转世为大秦皇室嫡子，本应金尊玉贵，却一出生就被奸人偷龙转凤，流落民间沦为乞丐，风餐露宿，受尽苦楚。

        而少时非人的经历，也造就了他鸷狠狼戾的性子，手握王权后便专断独i裁，朝野内外无不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此间天地有仙、上、凡三界之分，区区一介凡间暴君还掀不起什么风浪，谁料他后来竟以人身入魔祸乱三界，从此世无安宁……

        【只要暴君对宿主的好感度达到100，我们不仅能完成任务！还能令暴君大人改邪归正，从而拯救三界！】

        佘夙眠道：“你们主神还挺好心。”

        【我也这么觉得！】白月光系统声音雀跃地回答道。

        佘夙眠在心里笑了笑，不置可否。

        …

        李玉衡只扫了眼殿下那俏生生的红衣美人，便无趣地收回了目光。他放下酒杯，从一旁的小太监捧着的剑鞘中抽出一柄苍青色的长剑，随手往下一丢。

        “真巧，乌桑也送了一份特别寿礼，但今日，孤只会留下一份。”

        宝剑落地，惊起的风撩起绯红裙摆，露出一双秀致的脚，十根脚趾如刚出水的藕芽儿，又白又嫩。

        佘夙眠拎着裙摆后退几步，无措地望着王座上，那嘴角噙着一丝恶劣笑容的男人。

        而大殿上的众人，却为李玉衡这话里潜在的意思，齐齐变了脸色。

        只因乌桑献上的是一头毛发雪白的野狼，虽刚成年，却异常凶猛。

        “陛下，这、这……”云赫使臣脸色难堪，让一介弱女子对上一头恶狼，哪怕给了一把利剑防身，也无济于事啊。

        乌桑与云赫有世仇，闻听此言，乌桑使臣立刻起身道：“乌桑赞同陛下的一切旨意，乌桑愿陛下万寿无疆！”

        云赫使臣无法，只好也咬牙道：“云赫亦然，云赫愿陛下圣体康泰！”

        李玉衡勾起薄唇：“留下者，其族当免三年朝贡，以示嘉奖。”

        美人对上野兽，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乌桑使臣顿时喜出望外，而云赫使臣则一脸颓丧地低下了头。

        见状，李玉衡嗤笑一声，这两个曾在永昌十五年侵占大秦国土、欺辱大秦边民的异族，如今表现得再谦卑温驯，他也没有一丝好感。

        没多久，侍卫们把一个罩着黑布的巨大笼子缓缓推到大殿中央。

        “嗷呜——”黑布下传来一声狼嚎。

        殿中作壁上观的大秦人，纷纷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着佘夙眠，此等绝色美人，待会竟要命丧狼口，他们陛下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

        佘夙眠这时像是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弯下腰拾起宝剑，然后惨白着一张脸，转身缓缓走向已然掀去了黑布的笼子。

        有成年男子腰高的白狼，焦躁地在笼子里转来转去，锋利的爪子留下道道深刻的痕迹，还时不时朝众人龇牙低哮。

        侍卫小心翼翼地打开笼门，一等佘夙眠走进去，就立刻关上并用锁链锁好。

        笼中，地盘里忽然进了入侵者，白狼瞬间暴怒，咆哮着冲向佘夙眠。

        众人仿佛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血腥画面，纷纷不忍地或低头或转过眼。

        下一刻，却听一声婉转的“嗷呜~”

        像小狗在撒娇。

        众人心生疑惑，抬眼一看，只见刚刚还凶残万分的恶狼，此刻竟摇着尾巴，用毛绒绒的狼脑袋，一下下地蹭美人的手背。

        “？？？”众人震惊，这哪是野性未驯的恶狼，分明就是一条温驯的家犬！

        佘夙眠掌心又溢出一团灵力，输进白狼的体内，让它乖乖听话，然后朝众人无辜地歪了歪头，好似他也不知道，这白狼为何待他如此亲近友好。

        “陛下！这是不是算我们赢了？”云赫使臣登时激动万分，与之相反，是乌桑使臣逐渐黑沉下去的脸。

        李玉衡没有搭理他，一双寒星似的幽深眸子，冷冷地俯视着佘夙眠。

        “把孤的佩剑，送上来。”

        …

        佘夙眠顶着殿上众人各异的目光，捧着剑，款步走近王座上的男人。

        “跪下。”李玉衡面无表情，声音冷冽。

        佘夙眠依言跪了，却是讨了个巧，直接坐在地上，绯红的裙摆铺展开来，宛若一朵盛放的春日红花。

        “陛下。”佘夙眠捧着剑的双手高高举起，修长的脖颈却低垂着。

        转瞬，他双手一空，剑被人拿走。

        紧接着，那剑冰冷的剑尖便贴在了他的下巴处，然后缓缓挑起。

        “云赫公主？”李玉衡注视着跪坐在他脚边的女子——美丽、纯洁又柔顺。

        佘夙眠“嗯”了一声，许是害怕暴君和他手中的剑，凤眸逐渐氤氲起雾气。

        “孤一言九鼎，你若想留下，孤的兽园正好缺个给猛兽喂食的兽奴……”

        李玉衡边说，边打量着佘夙眠，瞧着他眼里的雾气越蓄越多，逐渐红了眼尾，湿了长密的羽睫，流苏面帘下的朱唇也被几颗榴齿咬得微微发白。

        “谢陛下隆恩。”

        没等李玉衡把话说完，佘夙眠就湿红着眼，领旨谢恩了。

        李玉衡皱了下眉，没想到此女当真愿意为了拿他当礼物送出的族民，从高高在上的一族公主，沦为一介卑贱的兽女。

        “退下吧。”李玉衡意兴阑珊，收了剑。

        “诺。”佘夙眠双手扶地，头磕在叠起的手背上，一头如漆如云的发丝，被一支龙角簪松松地挽在脑后。

        长约七寸，深红的桃花木所制。

        寻常的龙角簪有三个角，然而他头上的这支，却只有两个圆润小巧的角，仿佛是照着哪头胖嘟嘟的幼龙做的。

        李玉衡目光一凝，忽地丢了剑，俯身攥住佘夙眠的手腕，一把拉入怀里单手锢在腿上坐着，另一只手则直接拔了他发间的龙角簪，拿近了从头到尾细细打量。

        待瞧见木簪果然通体都遍布着一层细密的鳞纹后，李玉衡不禁呼吸一窒，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哑声问道：“这支龙角簪，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自然是白月光系统用积分，照着你幼时亲手雕刻出来送给白月光的那支，复刻的赝品——佘夙眠当然不能这么说。

        佘夙眠抬头，没了簪子固定，三千青丝如瀑垂下。他看看李玉衡，又瞅瞅他手里攥着的龙角簪，最后轻轻摇头，神情茫然又无措：“陛下，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李玉衡眼神一厉，骨节分明的手，大力捏起佘夙眠的下颌。

        登时，他指下的皮肤便红了一片。

        “嘶。”佘夙眠吃痛，眉头微蹙，“实不相瞒，我在路上得了失忆症。”

        李玉衡揭开他脸上的面帘，凌厉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佘夙眠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边看边认真地和记忆里某张肉乎乎的稚气脸庞一一比对。

        像，太像了，若那人平安长大了，眉眼长开后合该就是这副模样。

        似梅雪成仙，艳而不俗。

        “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李玉衡问。

        “眠眠。”佘夙眠颤抖着声音说完，忽然一个激灵，忙纠正道，“不，我叫朵兰，对，朵兰，我是云赫的公主朵兰。”

        “眠眠？”李玉衡的耳朵却好像只听见了前一个名字，怔怔地望着他。

        佘夙眠在他专注的目光下，不自在地移开眼，雪白的双颊逐渐浮起红晕。

        【系统提示：暴君好感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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