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孙媳妇

因着叶家夫妻与老爷子约莫傍晚时分就会到，李玉衡便未带佘夙眠回宫，而是就在季宁家中的客房歇息等候。

        孟天河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思及到时候差不多就是饭点了，而不管是他家里还是季宁家里都没备太多东西，到时候总不能叫一大群人饿着，便急忙忙地派属下们出去采买食材与各种用具。

        兰朵也被他指派了任务，塞了钱袋，命她出去买些女子们用的东西。

        她出门后犹豫了半晌，一咬牙，转头溜进了隔壁季宁家里，找上了正独自一人在客房小憩的佘夙眠。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兰朵的秦话说得不甚流利，“很快就会回来。”

        佘夙眠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直把兰朵看得手足无措，才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他想出去，却没那么简单，还得先征求李玉衡的同意。

        “孤陪你一起。”李玉衡心有顾虑，但架不住佘夙眠眼神央求，只好折中。

        为了安全起见，两人做了伪装。

        李玉衡换上一套粗衣，额角的头发放下遮住左半张脸，右眼附近则被季宁用药汁涂了一大片宛若胎记的青色，一朝从美男子变成令人不敢直视的罗刹。

        佘夙眠就简单了，京都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只需卸了妆容褪下女装，换身男装，就是一位唇红齿白的俏公子。

        “如何？”佘夙眠穿上熟悉的男装，只觉浑身舒坦，连笑容都轻快了几分。

        “公子世无双。”李玉衡望着摇身一变成了翩翩少年郎的佘夙眠，才知只要是眠眠，即便是男子，他也未尝不可。

        佘夙眠笑得更开心了。他忽然很想知道，若是有朝一日李玉衡知道他的眠眠姑娘真是个男子，会是何种心情。

        这时，处理好了一身摔伤的叶珉也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凑热闹：“大哥，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出去，行吗？”

        李玉衡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一行四人便出了门，明里身边跟着三五个扮作杂役的天星司，暗里更是散布着不少人，警惕着周围的各种动静。

        不多时，他们来到附近一条热闹的街市，两侧店肆林立，摊贩如云，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兰朵趁着集市人多拥挤，抱住佘夙眠的手臂拖着他挤进人群里，很快就与李玉衡、叶珉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喜欢现在的日子吗？那位对你好吗？”兰朵压低了声音，寄希望如此便可以避开旁人的耳目。殊不知后头的李玉衡因着内力深厚，听力远超常人。

        佘夙眠诧异地看了眼兰朵。虽然他料到兰朵接近他是有话要说，但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一开口就是关切的话。

        “就是那个带你来的男人，你喜欢他吗？想留在他身边吗？”兰朵虽为公主，但因着血统不纯从小饱受欺辱，身为秦女的阿娘后来更是被其他云赫王妃害死，所以她从未当自己是云赫人。

        但凡今儿代她跳入火坑的是个云赫女子，她都能视若无睹，可面对被她当做同胞的无辜秦女，就无法狠心了。

        兰朵想，只要佘夙眠说一个不字，就算是拼了命，她也要帮佘夙眠脱身。

        佘夙眠回头看了眼正皱着眉拨开人群向他走来的李玉衡，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兰朵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能放下了，脸上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

        却不知，不远处的一间番邦铺子里，有人瞧见她的长相后，瞳孔微张。

        …

        傍晚时分，两辆马车低调地驶进了孟天河家宽敞的后院。

        打头的一辆马车，出来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正是叶家大小姐的赘婿李逸文。他先行下了马车，然后朝车内伸出手，温柔唤道：“阿筠。”

        一只素手搭了上去，紧接着出来一位五官明艳大气的中年妇人。她被夫君扶下马车后，第一时间扫了眼院子里的诸人，却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脸上期待的神色登时转为失落，低叹了一声。

        “大少爷他们出去了一趟刚回来，现在人就在隔壁更衣呢，待会就过来。”孟天河见状，连忙出声解释。

        闻言，叶修筠眼睛一亮，脸上也有了笑容：“天河，此事真是多谢你了。”

        孟天河嘿嘿一笑，直道“小事何必言谢”。与季宁一样，他那曾为叶府管家的阿爹也死在了永昌十五年的天灾中。后来若非叶府养着，他怕是早死了。

        “我大孙子呢，在哪呢，阿筠，我要见我大孙子……”糊涂了的叶老爷子一被叶家二小姐婉言和李逸文书童福全搀扶下了马车，就开始中气十足地大喊。

        叶修筠夫妻赶忙过去哄老爷子。

        隔壁院落里刚换好衣裳洗去脸上药汁的李玉衡闻声，揽着同样换回了女装的佘夙眠，不走门，直接飞过院墙。

        叶珉有样学样，也试图翻墙过去，奈何手无缚鸡之力翻不过去，最后还是身为他婢女的兰朵，拎他过去的。

        “兰朵，还好有你。”叶珉庆幸道。

        兰朵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那厢，李玉衡与佘夙眠一落地，叶家夫妻和老爷子就注意到了他们。

        “阿筠没骗我，我大孙子真来了。”叶老爷子推开婉言和福全，走到两人身前，先是激动地拍了拍李玉衡的肩膀，感慨道，“我大孙子长高咯。”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了佘夙眠，笑眯眯道：“想必你就是我孙媳妇吧？”

        反驳是不能反驳的，所以佘夙眠只能笑笑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谁知叶老爷子不得到回答不罢休，又问李玉衡：“这是我孙媳妇吗？”

        李玉衡干脆地“嗯”了一声，然后对叶老爷子道：“您唤他眠眠就好。”

        “眠眠？”叶修筠走过来恰好听到这一句话，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佘夙眠的脸庞，“她是佘大夫的孩子？”

        李玉衡点了点头，脸上一派淡然，揽着佘夙眠腰身的手却忘记了放下。

        久别重逢，到底是不能无动于衷。

        “既然眠眠在这，那佘大夫和她的夫君是否也在京都？”叶修筠叹息道，“当年一别，竟再未相见，也不知……”

        李玉衡皱了皱眉头，直接出言打断了她的话：“阿娘，我们先去用晚膳吧，有什么话待膳后再说也不迟。”

        “没想到你还愿意唤我一声阿娘……”叶修筠一怔，随后湿了眼睛，也忘记了继续询问佘夙眠双亲的事了。

        李逸文过来扶住她的肩，对李玉衡道了声“别来无恙”，神色略有些愧疚。

        【总觉得其中有好多故事的样子。】白月光系统对宿主感慨道。

        被叶老爷子拉着袖子一直喊孙媳妇的佘夙眠，心累到不想搭理系统。

        …

        膳后，佘夙眠与叶珉、兰朵陪叶老爷子在院子里听婉言姑娘讲传说故事。

        “在数百年前，有一头神龙，转世成了凡间一个国家的太子……”婉言长得浓眉大眼，声音也爽朗，讲起传说故事来引人入胜，不输外头的说书先生。

        “婉言姨娘一讲故事，爷爷就会安静下来，也不吵着要找大哥了。”叶珉瞄了眼坐在摇椅上的叶老爷子，然后一点一点挪到佘夙眠身边，小声同他说话。

        自从得知佘夙眠是幼时见过的眠眠妹妹，叶珉也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了：“眠眠妹妹，我跟你说，小时候我就看出来大哥的心思了。我一喊你妹妹，他就偷偷朝我龇牙，恐吓我……”

        一旁的兰朵看到两人几乎要凑到一起的脑袋，眉头狠狠一皱，揪着叶珉的袖子把人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拽。

        “？”叶珉差点摔倒，不禁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瞪着阿娘给他找的婢女。

        兰朵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间，郑重其事地朝他“嘘”了一声。

        叶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然后就住了嘴，不再打扰别人听故事。

        而佘夙眠没了人打扰，也终于有功夫放出一缕神识悄悄去书房“旁听”。

        书房内，李玉衡、叶修筠与李逸文三人在摇曳的烛光中谈话。

        孟天河则昂首挺胸地守在门外。

        李玉衡把眠眠的遭遇简要地说了一遍，然后询问叶家夫妻关于剑宗林长老与大秦皇室的传闻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叶修筠肯定了这个传闻，“那林长老，原名叶修竹，是数百年前叶氏收养的义子，为了帝王不再受柳氏及其背后靠山的威胁，毅然去了上界，遭受了诸多苦难……”

        李逸文补充道：“大秦前身的东秦末代帝王，是神龙转世。当今世人以为是虚构故事的话本，那个关于神龙与蛇妖的故事，大部分内容都是数百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你若不信，可去宫里的藏书阁堀室，把东侧书架最上方的箱子打开，里面装着大秦开国皇帝的随笔，言其晚年回北境扫墓，遇见过林长老……”

        李玉衡听罢，便起身告辞，急着回宫去藏书阁一探究竟。

        “玉衡。”叶修筠连忙喊住他，“阿娘还有一事要告知你。”

        李玉衡乖乖停下脚步，听她说话。

        “我们此次来京，一是因为多年不见，我们实在思念你。二是因为老爷子年岁大了，再不见就没有机会了。”叶修筠叹道，“三则是因为兰朵那孩子。”

        “兰朵？她有什么问题？”李玉衡皱了下眉，回想起早先在街市上，兰朵问佘夙眠的奇怪问题，他有了些许猜测。

        “我遇见兰朵的时候，她正和一群想卖她去腌臜之地的人打架，像只不服输的小豹子。我救了她又养了一段时间，她才放下戒心说出来历……”叶修筠道。

        兰朵只知自己一觉醒来，就从北方边境来到了位于南方的江宁府，还幸运地很快就遇到了愿意收留她的好心人。

        殊不知在常听婉言讲故事的叶家夫妻眼里，就是临近上界宗门下凡遴选弟子，有恶修作乱。他们心中担忧，便干脆启程提前来京，把这事告诉李玉衡。

        哪知这事还牵扯到他们的旧识。

        “这件事只有我和你阿爹知道，没告诉珉儿他们。”叶修筠柔声道。

        李逸文却被夫人无意中的一声旧称呼刺激到了，嘴唇翕动了几下，低低地说了声“当年……是阿爹对不住你。”

        叶修筠唇边笑意顿时消失，脸上也没了血色，偏过头不想看自己的夫君。

        李玉衡不忍待他如亲子的叶修筠难过：“如果孤处在你的位置，当年绝不会留下那个身份可疑的小乞丐。”

        李逸文苦笑着摇头：“不止如此。”

        他与先帝是已故的太皇太后生下的双生子，因着是不详之兆，身为弟弟的他被太皇太后养在暗室后又被送去民间，从小到大身边一直有暗卫盯着。

        所以当年捡到李玉衡没多久，就有暗卫发现了李玉衡身上与先帝如出一辙的胎记，禀告给了太皇太后。

        但不知为何，宫里一直没派人把李玉衡接回去。直至三年后，他们一家人与李玉衡有了感情，宫里却来了人。

        “太皇太后让我选，要么放你回宫，要么是我恢复身份回去。”李逸文知道太皇太后已经对愈发昏庸的先帝失望，要他回去，是要他踏入京都的泥沼里。

        而他，此生只想在江宁府或是朔灵，和他的夫人孩子过平静的日子。

        “是我选择了——放弃你。”

        李玉衡知道他回宫一事不简单，但没想到其中的曲折如此两难，叫他心底曾经滋生出的些许怨恨再无处安放。

        他站在一片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低垂着头，沉默了半晌。

        “您的选择是明智之举。”

        佘夙眠无形无色的神识，望着他颤动的眼睫，听着他低哑的声音，本体胸腔里的那颗心，忽然停顿了一瞬。

        而他识海内的白月光系统通过数据知道，宿主大人他这是心疼暴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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