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武装侦探社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

        太宰治头上和手上都包着厚厚一层纱布,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一边哼着歌一边用单手整理着自己乱成一团的办公桌。

        这实在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如果是在平时，这个时间要不是根本找不见他的人影,就是只能看见一颗盖着衣服埋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头。

        不过太宰治今日的反常还不只有这一点。

        谷崎润一郎负责整理各项委托结束后的报告，例行公事地随口问了他一句，“太宰先生，上次东京宝石爆炸案的报告……”

        “已经写好啦。”

        嗯，果然没写，幸好这次同去的有国木田先生,他肯定……

        ？

        谷崎润一郎猛地回过头，不敢置信地顺着太宰治指的方向，从桌子上拿起那一沓写得满满的纸张。

        他随手翻了几页,上面写着的竟然真的是十分客观的事件经过,不是简笔画涂鸦也不是三百六十五种自杀方法大全。

        ——太，太宰先生吃错药了吗？！

        面对年轻社员似悲似喜的提问，国木田独步摆出一份波澜不惊的姿态,镇定地摆摆手打发他去工作。

        事实上，他此刻的心情也复杂到不行。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邻居家的调皮孩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虽然有点小聪明但大部分时候都用在了闯祸上，就当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概会注孤生的时候，某天突然领回来了一个绝顶漂亮的温柔美人上门来发喜糖……

        不不不,他居然开始幻想起太宰治交给他婚礼请柬的模样了！！

        国木田独步赶紧把这恐怖的画面从脑袋里晃了出去。

        江户川乱步坐在办公室的一角，看着几人神思不属的模样微微睁眼,碧绿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兴味的光,然后就继续低头翻阅起今早刚到的报纸来。

        不过多亏了太宰治的反常,今天上午侦探社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一到了午休的时间,黑发青年就好像时刻紧盯着时间一般从座位上嗖地弹了起来。

        “国木田君，今天需要处理的文件我已经提前做好发到你电脑上了～”

        办公室内的人顿时面露震惊朝着他看去。

        太宰治蹦蹦跳跳地几步来到了门边，心情极好地对着身后的同僚们挥了挥手。

        “那我就先走一步，大家工作加油哦！”

        门关上了。

        “……”

        谷崎润一郎艰难地合上自己大张的嘴，“太宰先生，真的没问题吗？”

        会不会是在东京的爆炸案里撞坏了脑袋发生了神经错乱之类的？

        ……说起来，太宰治的头好像的确受伤了来着？

        感受到了他投来的困惑视线，侦探社的医生与谢野晶子耸了耸肩，“他的头就是普普通通的小伤，大概有一点轻微脑震荡，比他手记上的问题轻多了。”

        “问我还不如直接去问另一个当事人。”

        她对太宰治的变化也颇为好奇，于是凑近了表情僵硬的国木田独步问道，“太宰他果然是在东京遇到了什么状况吧。”

        “啊，嗯……”

        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含糊道。

        擅自泄露别人的隐私不符合他做人的规则，哪怕对象是太宰，还是这种让人控制不住八卦的桃色新闻！！

        与谢野晶子眯起眼睛。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国木田独步额头冷汗直冒。

        与谢野晶子盯了他半晌，见他一直不说也清楚大概不是什么和侦探社有关的事，于是缓和了下神情，“反正只要他别又搞出什么惊心动魄的烂摊子就好了。”

        烂摊子倒不是，但惊心动魄也的确。

        这时在一旁听他们聊天的江户川乱步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是都不看新闻的吗！”

        他刷啦刷啦地晃着手里的报纸，这种八卦近在眼前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感觉差极了！

        谷崎润一郎摸不着头脑地拿过自己桌上的报纸。

        封面用了大半的版面来介绍这次在东京美术馆发生的恶性恐怖袭击，以及在当时的救援行动中十分亮眼的两名青年。

        一位身手矫健，在最后一刻制服了恐怖分子并救下了当时还留在展厅里的孩童。

        另一位置生死于度外，奋不顾身地抓住了即将坠落大楼的恋人。

        不得不说，这则新闻的笔者颇有几分写小说的天分。明明并非亲眼所见却将当时的景象写得活灵活现，短短几句就描写出了当时蓝发少女被爆炸吹落时的绝望，青年救人时的果断，以及最后获救后这两名劫后余生小情侣之间的深情拥抱。

        “——哪里有深情拥抱了！！”

        泽村日菜红着脸将报纸摔到了桌面上，在安静的店里发出了一声脆响。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引来了服务员的围观，于是小心地伸手将报纸放好，歉意地对他们回了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太宰治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不时地点头。

        “原来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吗？……‘只要能抓住那只近在眼前的手，我愿拼上一切去赌那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他一边用咏叹的语调重复着报纸上的句子，一边十分配合情景地握住了少女的右手。

        泽村日菜紧闭上眼用另一只手捂住耳朵。

        “求求你了太宰先生，真的不要再念了……”

        欣赏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太宰治于是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不过他的手依旧牢牢地牵着，等到服务生来上菜之后才略显不舍地松开。

        泽村日菜也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她看着面前熟悉的菜品，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回忆。

        “从前好像经常和太宰先生一起来这家店用餐呢。”

        两人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向着侧后方微微记望去，还能看见他们曾经住过的那栋公寓楼的一角。

        其实这家店无论是离公寓还是太宰治当时工作的港口黑手党大楼都不是很近，但因为旁边就是横滨市中心最大的商超，所以很多次当他们逛完超市后就会选择来这里解决晚饭。

        “嗯，不过其实这家店在一年前换了老板，所以装修变了不少。”太宰治道。

        “员工虽然还是老人，但桌椅都买了新的，不过之前那个挂在墙上的留言板还在。

        这个老板好像不喜欢松鼠啊，门上和吧台上的玩偶都变成了熊猫。可惜了，我记得日菜你还夸过松鼠可爱来着……”

        泽村日菜呆呆地听着他细数着这两年发生的变化。

        “……太宰先生，原来你都记得吗？”

        她以为只有自己会注意这些事情。

        他们一起去过哪里，一起吃过哪一家的饭，一起看过什么样的景色。

        太宰治表情自然地叉起一块肉送到了泽村日菜的面前。

        “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苦恼。

        “说起来，我被服务生打听了两年日菜你的去向呢，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

        怪不得两人一起走进来的时候，服务生看她的眼光怪怪的。

        泽村日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啊呜一口吃掉他递来的肉。

        “那还不是都怪太宰先生。”

        “嗯嗯，都怪我都怪我，日菜想的话再揍我几拳也没问题。”

        “那就——太宰先生一共消失了两年，就算730天，每天一拳的话……”

        “会死的哦日菜，那样我绝对会死的。”

        躲在吧台后面的服务生们一直悄悄地盯着落地窗旁的两人。

        当看到阔别已久的蓝发少女再次出现的时候，他们激动得差点叫出声。

        而当看到两人和从前一样，甚至更加亲密地拌嘴嬉闹的时候，他们又自顾自地感动得眼眶发红。

        两年了，几乎每个周末那个黑发青年都会独自一人来到餐厅，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将手机放在对面的座位上就这么静静地待到深夜。

        “您好，这是本店送给两位的情侣饮品。”

        服务生将两杯粉红色的饮料分别放在两人的面前，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口挤满了高高的雪顶，上面堆放着切成爱心形状的小草莓。

        泽村日菜受宠若惊地端详着造型精致的赠品。

        “非常感谢，但为什么是我们……？”

        服务生小姐笑了笑没有回答。

        就当时全了她作为旁观者的那一点点私心。

        ——为了庆祝，那个空了两年的座位，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吧。

        ……

        吃过饭之后，两人随意地在街上闲逛。

        虽然只过了两年，但因为港口黑手党的飞速发展，间接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变化也不小。

        泽村日菜走马观花地看着道路两旁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和太宰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记明明还是夏末初秋的天气，风吹在身上还有点微凉，她整个人却好像泡在温水里一般暖呼呼的，连眼睛都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不知是谁先伸出的手，又或者是两个人一齐动的。

        在行走间不断贴上又分开的手背从指尖开始相互传递起温度，一点点试探着向上攀爬，直到十指相交，指缝紧紧地扣在一起，随着步子微微摇晃。

        记忆中，上一次这么握着手一起散步好像还是在两年前。

        他拉着她走出了那个死寂的树丛，然后将她推入了一个更加安全又美好的世界。

        除了没有他。

        泽村日菜忽然停了下来。

        “日菜？”太宰治弯下腰贴近她的脸。

        似乎从再次重逢之后，他就彻底开放了自己的边界，开始十分主动地对她做出各种亲密的行为来。

        泽村日菜推开他的脸，“不，只是突然有点火大。”

        她可还没有彻底原谅他呢！

        “既然你只是约我来横滨吃饭，那现在饭吃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泽村日菜不顾太宰治可怜兮兮的目光，绝情地想要松开两人交握的手。

        太宰治连忙反扣住她的掌心，把人拉了回来。

        “不，我说的是吃饭，吃完了中饭还有晚饭，还有明天的早饭中饭晚饭……”

        “你是要留我在这里吃一辈子吗！！”

        太宰治听完，居然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一辈子听起来好长啊，感觉永远也过不完。”

        他似乎在为那看不到的久远未来感到为难，但踌躇了半晌，忽然释然道。

        “不过应该也不会比两年更久了，所以努力一下大概也可以活得长一点。”

        “那日菜呢？”

        他反问道。

        “日菜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泽村日菜感觉到自己的指根正在被人缓慢地揉搓着，那股热意沿着手臂一路传到了大脑，逼着她的目光陷落在那深邃的鸢色中。

        “我……”

        呼啦啦啦——

        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打断了泽村日菜的话。两人齐齐转头看去，正好和表情意味深长又惊讶的与谢野晶子对上了视线。

        谷崎润一郎狼狈地趴在地上捡着掉落的购物袋，感受着周围沉默的气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于是最后泽村日菜还是留下来吃了晚饭。

        不论是她还是同桌坐下的人大多都有些尴尬，但太宰治看起来倒是兴致不错，开始一个一个地帮她介绍起自己的同事来。

        带着漂亮蝴蝶头饰的女性，看起来像是学生的兄妹，在东京见过的金发青年，还有坐下就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半天的绿眸少年。

        呃，或者是青年？

        泽村日菜一一回以点头微笑，默默地端起茶杯压压惊。

        “然后这位就是泽村日菜，我的女朋友哟。”

        “咳咳咳——！！”

        泽村日菜被他的话呛了一下，忍不住大力地咳嗽了两声，就听见旁边隐隐传来了几句低声&3034记0;交谈。

        “看这个反应，肯定又是太宰先生一头热吧……”

        “但她叫‘日菜’啊。”

        她好奇地插嘴道：“请问，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谷崎润一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眼太宰治，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才开口解释道。

        “因为太宰先生在加入侦探社之后说过不止一次自己有个叫做‘日菜’的女朋友，但因为一直没有见到人，所以我们都以为他在说谎来着……”

        没想到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而且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接触下，这个名为‘日菜’的少女和太宰治曾经只言片语的描述几乎一模一样。

        优秀、温柔，还有最直接就能感受到的漂亮。

        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太宰先生两年没见的女朋友。

        谷崎直美凑到她兄长的耳边吹了口气，谷崎润一郎顿时一个机灵转头看她。

        “虽然我知道哥哥大人很震惊，但还是不要一直盯着那位小姐看为好哦。”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的太宰治，扬起笑容凑近泽村日菜八卦道。

        “日菜小姐和太宰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呢？”

        将烤盘上刚刚烤好的肉夹到太宰治面前的瓷盘里，泽村日菜回忆道：“嗯……最开始是因为我搬家到了横滨，正好住到了太宰先生的隔壁——”

        她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

        “然后，我就对他一见钟情啦。”

        因为第二天还是工作日，所以虽然气氛逐渐变得热烈了起来，几人也依旧只是喝着茶，等到夜色悄然变深的时候就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聚餐。

        所有人对泽村日菜的印象都很好，离开前她还和两名女性社员都交换了手机号，得到了‘如果太宰这家伙欺负你一定要说出来，我们非帮你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这样的承诺。

        泽村日菜笑着点头，和他们摆手告别。

        她和太宰治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一些。

        “日菜真厉害啊，一顿饭就成功策反了我的同事们。”太宰治假模假样地抱怨道。

        “明明是太宰先生太恶劣了吧，国木田先生可告诉了我不少你平时做过的事情。”

        她快走几步，然后回过身看着他一步一步倒退着走。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东京都做了什么的？”

        太宰治微笑，“秘密。”

        “哼，偷窥狂。”

        泽村日菜骂了他一句，然后又自顾自地傻笑了起来。

        “不过，知道太宰先生一直在看着我的时候，好像更多的还是开心。”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小声道，“我这是生病了吗？”

        头顶的月色正好，朦胧的光洒在两人的身上，好像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

        “回家吧。”

        太宰治说。

        ……

        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等到泽村日菜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横滨住下了很久。

        久到两人从最开始几天里的狭窄宿舍搬到了一个和他们当初同居时差不多大小的公寓。

        久到东京记的铃木园子打了好几次电话来询问她的近况，最后哽咽又欣慰地留下一句祝福，第二天她所有的行李就被快递送到了他们在横滨的新家。

        “日菜——你看到我的领绳了吗？”

        “在浴室洗衣机上！”

        “日菜——昨天带回来的u盘！”

        “书房抽屉里！”

        “日菜——”

        泽村日菜无奈地扣上便当盒的盖子，看着穿戴整齐站在面前的黑发青年。

        “又怎么了？”

        太宰治狡黠一笑，“就是叫你一下。”

        他自然地接过粉色的打包盒，随口问道，“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晚上去外面吃吧。”

        泽村日菜看了一眼贴在冰箱上的便签。

        “就是普通的逛街？家里还缺一些家具需要买齐。”她听到太宰治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太宰先生还是把每天的工作处理好再说吧。”

        回想起之前几次约定好在武装侦探社的楼下等他，结果太宰治刚刚推开门就被愤怒的国木田独步拎着领子带回去加班，泽村日菜就不由得失笑。

        “好嘛好嘛，今天一定没问题的！”

        太宰治保证道，“日菜只需要相信我就好。”

        他最后整理了下衣服，像是上班出门前的丈夫一般对着留在家里的少女挥了挥手。

        “那我出门了，晚上见。”

        “晚上见。”

        泽村日菜笑着回应道。

        ……

        今天也是武装侦探社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

        出完了外勤之后，太宰治一沾到办公桌就立刻累得瘫倒在了桌上，手下还不忘扒拉着解开日菜的爱心便当盒，嗅着里面的香气才稍微兴起些许动力，慢慢地爬了起来。

        “又是日菜小姐做的吗？”

        路过的谷崎直美小声惊叹道，“这个精致和丰富程度，真的是没看见一次都会羡慕的程度。”

        太宰治‘哼哼’两声，表情颇为骄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又恢复了每天带便当上班的日子，只不过炫耀的地点从港口黑手党变成了武装侦探社。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多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会继续持续很久。

        不出意外的话。

        时针转到了下午四点，到了动画播放的时间，江户川乱步放下零食擦擦了手，例行公事地按开了电视机。

        然后上面播放的却并不是熟悉的卡通界面。

        那是一则关于一小时前刚刚发生在附近的恶□□件报道。

        “当日下午三点，中心银行发生持枪抢劫事件，轻伤八人，死亡一人。”

        “开枪的绑匪声称并未将枪口对准死者，围观群众表示死者是在自己碰撞了什么之后身形不稳，正好被走火的子弹穿透了心脏。”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愣愣地看着屏幕上那张黑白的照片，上面的少女神情空洞，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漂亮人偶，静静地凝视着镜头外。

        他们没人回记头去看太宰治的脸色，只听见那一声清脆的，钢笔掉落的声音。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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