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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射手座今天出门会忘带伞。

        这句话陆桥不是第一次说,他从初中开始就会这么说。只要叶馨没有带伞,只要他拿着伞去接叶馨,就总要说这话。陆桥总有这种天赋,能硬把他和叶馨之间的一件小事说成一个典故,有机会就用,一定要用得人人皆知。

        这件事也是,小得要命。

        叶馨小学时候,班里开始流行星座杂志,有人带一本来,就能被全班传阅。也有人嗤之以鼻,陆桥就在那些人之列。

        不过叶馨对这个感兴趣,他顶多是听她说时不吭声,少讲两句话,嗯嗯啊啊地糊弄过去就算完事。

        那会儿两人临近毕业中考,叶馨数学不大好,被留堂了。陆桥考了满分,一早被放走,跟着班里的男生去逛被班主任明令禁止的杂货店,听说店主进了一批新玩具,个顶个儿没叫人见过。

        叶馨被留堂到很晚,出来时学校里几乎没人了,外面又正好下了大雨,没带伞的她进退两难。她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雨倾盆,眼泪啪塔啪塔地掉,心里恨数学,恨鸡兔同笼。

        而她没看见,此时雨里有个小身影朝她狂奔,没背书包,摇摇晃晃就举着一把成人用的大伞,气喘吁吁地在雨里跑,地上的积水被他踩得四溅。

        最终对方停在了她面前,裤脚上全是泥。

        是陆桥。

        他咧开嘴,笑得得意,有十几年后那种得意的影子。

        陆桥问她:“是是,你在等谁?”

        叶馨抹着眼泪,打哭嗝:“什么……谁?”

        陆桥听后,罕见地犹豫了两秒,说话声音小了下去:“就是他们那个书上说,射手座今天会忘带伞,但是会有人来救你。”

        事实上,书上说的是,这个月射手座会有邂逅。

        可他不好意思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对星座不屑一顾的那个。

        所以这话就成了,射手座今天会忘带伞。

        “所以,你是不是在等我?”

        幼时陆桥通红着脸颊小声呢喃与他现在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庞重叠在一起,说的话也全然一样,不曾改变。

        叶馨心跳漏了半拍,总觉得自己被陆桥迷惑了。

        她心里疑惑,前两年明明不会这样,可嘴上没说。只是拿着手机朝他眼前凑,回答和幼时那次不同,她说:“没有哦,阿否,我在等网约车。”

        陆桥不在意,他只要听见那声阿否就会很开心。

        是是,阿否。这是从小到大的名字,他们一直这么叫对方。

        仅仅这样就足够般配了。

        叶馨没想到陆桥来得这么快,甚至没想过他会来。拿出纸巾给陆桥,要他擦身上的水。也是这时候注意到的,陆桥穿的是白衬衣,和刚刚柳卓穿的那件很像。

        按理说不应该。陆桥曾不止一次表达过,他在休息日里恨不得消灭所有白衬衣,穿什么都行,唯独白衬衣不行。

        陆桥现在是入殓师。平日里上班为了显得庄严,只穿黑衬衣,外面按规矩一律套白大褂,有时候黑衬衣穿脏了懒得洗,就穿白衬衣,换着来。

        由于上班穿得多了,是以陆桥最不喜欢的就是白衬衣。穿不合身了难看,行动不便,还少几分庄重。洗的时候又得细致,发黄了难看,买新的浪费。

        可今天陆桥是穿着白衬衣来的,整件衣服熨得一丝不苟,连袖扣都泛着亮晶晶的反光。

        叶馨顺理成章地猜测:“你一会儿要去加班?”

        陆桥还没想出说辞,就见叶馨背后的门里走出来形象挺清癯一男人,他一只手里拿着两把折叠伞,另一只手轻拍了拍叶馨的肩膀:“叶馨,我怕你没带伞,就和他们借了把,想着你回家路上有把伞方便。”

        在叶馨回头的瞬间,陆桥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就是柳卓?

        叶馨不要柳卓的伞,就算是他帮忙借的,那也不要,她一点儿人情牵扯都不想和柳卓有,拒绝得很干脆:“不用了学长,我有伞。”

        陆桥闻言,在叶馨身后抬起伞朝着柳卓示威似的扬了扬,眉头不皱了,嘴角含笑。是在证明叶馨不止有伞,还有人接。

        柳卓注意到陆桥的举动,多看了他几眼。

        眼前这人长得好看,好像天生合适穿所有衣服,白衬衣也是,领口少系两颗扣,露出半截锁骨,银链子若隐若现耷在锁骨上,让人有一探究竟的冲动。

        这打扮多少有点儿轻浮,可他笑起来时的气质却像个考及格就万事大吉的学生,所以就算打扮或者表情里藏着坏,也仿佛只是无伤大雅的小心思。

        本该是这样的。

        可陆桥的眼神不对。

        柳卓这几年见过不少人,也见过陆桥这样的眼神。这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居高临下,不过其中没有轻蔑,而是他本来就习惯于身居高位,习惯于被人恭敬地对待。

        于是看人时,总有打量和评判,不带丝毫感情。

        陆桥年轻,但有这样的气势,说明家世不凡。

        只是他的举动中总带着敌意。

        是冲自己来的?柳卓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馨。而对方还在看自己,好像在等着他离开。柳卓不愿意就此打住,冲着陆桥客气地笑了笑:“叶馨,这是你朋友?”

        他不痛不痒地加重了朋友两字,陆桥却没有被激怒,而是跨了一步隔开叶馨,露出好似真心实意的笑来:“柳学长是吗?谢谢你啊,还专程来给是是送伞。”

        柳卓笑了,陆桥怎么好意思笑自己只是个学长?他不也只是个朋友罢了。

        柳卓慢吞吞地接话:“没事,又没帮上忙。”

        陆桥摇摇手:“怎么可以这么说?毕竟是因为我来了,反而叫你白跑一趟。该谢还是要谢。”

        叶馨眼看着陆桥站到柳卓面前,总觉得两人像兄弟,可能是他们俩今天都穿了白衬衣的缘故。

        柳卓从大学认识叶馨那会儿就爱穿白衬衣了,那个时候举手投足也都是温柔沉稳。以至于他在阳光下站着的时候看起来像个圣父,笑一笑就普度众生。

        总之就是温和过头之后,显得有些慈祥。

        黎裟当时评价,喜欢柳卓的所有女性可能都有点缺乏父爱或者老人关爱,否则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地藏菩萨样的男人?

        叶馨之前觉得这个评价有失偏颇,现在看,又发现黎裟说的有道理。

        就算柳卓现在摸摸陆桥的脑袋,笑一下,说句“别闹脾气”之类的话,那都没有违和感,比陆桥他哥这么做还合理,甚至可以让他哥也叫柳卓声爸。

        没有爹味,但是有父亲的慈祥。

        ——这是天生的理想继父啊!

        可惜陆桥不这么想,也永远不会这么想。

        柳卓的笑脸是他眼里最丑恶的嘴脸,让人讨厌得要命。几年前他不在意柳卓,是因为叶馨单恋,柳卓有女友。

        现在柳卓不知道是遇了什么事,跑回来重新找叶馨,这种半露的司马昭之心才最让人忌惮。

        如果柳卓为此伤害了叶馨,陆桥没有往下想,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这些陆桥能想到,柳卓当然也能想到,可他不会因为陆桥的一点阻拦,就放弃重新进入叶馨的生活。

        柳卓轻飘飘地接下话:“是不是白跑一趟,也不是一个结果说的算的,不用那么早谢谢我。”

        说完,他将眼神落在陆桥的白衬衣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陆桥眯了眯眼,好像被这个眼神彻底激怒了。可他几年来习惯了自家父亲的寻是惹非,所以就算他被激怒,那也不会让对方知道自己得了逞。

        陆桥摸了摸脖子上的小黑痣,露出一个笑:“我带的伞够大,学长的伞是用不上的。我不会说话,所以只好谢谢你,白跑的这趟。”

        叶馨手机响起来,接起电话,是网约车司机打来的。她扯了扯陆桥的袖子:“车到了,阿否,走了。”

        她以为陆桥是在维护自己,在赶柳卓走。

        可惜只猜对了一半,对另一半全然不知。

        叶馨又朝着柳卓客气了一句:“抱歉啊学长,车到了,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陆桥撑开伞护着叶馨朝雨里走。

        柳卓将两把伞夹在手臂下面,手揣在裤兜里,凝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几秒后,清瘦的男人长出一口气。他瞧见陆桥把叶馨朝伞里拉了拉,拉过了手又迅速放开,肩膀被淋湿了大半。

        他记得陆桥刚刚准备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不太自然地扣上了一颗扣子。柳卓想到这里,抬手用食指轻轻摩挲最接近领口的那颗扣子,直到二人坐上车消失在车流中,他才转身回到嬉皮士。

        他在模仿我。

        柳卓给陆桥下了第一个定论。

        他在叶馨面前很收敛,就算是我说那些话,他也还在收敛。

        柳卓想了想,又下了的第二个定论。

        然后转身回了嬉皮士,门上的铜铃随着他推门,叮铃响了一声,消散在雨中。

        对此一无所知的陆桥跟着叶馨回了家,顺便喝了杯热水。看叶馨困得慌,约好和她第二天出去逛逛后就打车走了。

        睡前叶馨又锲而不舍地给黎裟打了几个电话,仍然都是占线中。

        她不知道黎裟占线是真的占线,倒不是被拉了黑名单,而是电话没挂过。

        黎裟窝在已经人去楼空的嬉皮士里一边喝酒一边听陆桥念念叨叨:“不是,我真想不通,黎裟你干嘛把柳卓大半夜叫去和是是见面?你撮合也不带这么撮合的吧?”

        “你看是是那样。就穿个大羽绒服,还是紫灰色的,里面穿的美少女战士的睡衣,头也没洗,心理阴影得有多大啊?还有啊,那个柳卓哪里像个地藏菩萨了,他简直像柔和版的陆昱,你知不知道……唉。”

        黎裟一口把酒喝完,她本来就不足够清醒了,被说得越来越昏:“陆桥,说重点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柳卓为什么回来?”

        黎裟可算听到重点了,被酒浸泡的脑子转了五秒用来调取记忆:“不知道。”

        “不过他是自己提出来要见叶馨的,我就顺手帮忙了。”

        “只是顺手吗?”陆桥的声音沉下去,不太愉快。

        这种压迫感,黎裟第一次遇到时,怕得不得了,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我给你道歉,对不起。”黎裟嘴上道歉,心里不吃陆桥这套,喝多的人哪套都不吃:“可是你该被从安全位置上扯下来了,否则小叶找了男朋友,你下来的方式就不这样了。”

        “她的男朋友会把你踹下来,聪明的还会给你带上高帽子,穿上小鞋,撤走你的台阶。”

        “那时候,你就是叶馨生活里的跳梁小丑。”

        ——而不是什么“典故”了。

        陆桥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道:“我说过了,就快了,真的就快了。”

        黎裟歪靠在吧台上,冷笑了一声,酒气从电话里冲出重围。

        “你所谓的就快了不可信。”

        她说完,没再吭声。

        而在一整片的静默中,陆桥失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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