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叶馨站在门口没出去，有些迟疑，老陆总还在招呼她，不断说着话，而门外李走走的声音也不断响起。

        “你们都和我爸妈起过冲突，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的。”

        “可是这是两条人命啊！”

        “你要是杀了人，你要认啊！”

        “是是，你去看看陆桥那个样子！你也别一直护着他，你能护着他多久？”

        “他都杀人了！”

        “不对，他原本就是个杀人凶手。”

        “你说对不对？”

        门外和门内的话像是某种杀伤力极高的武器，不断轰炸着叶馨的脑仁，她死死抓着门把，脑中不断回响着老陆总已经很久没提及的这句话。

        他杀人了。

        陆桥是个杀人凶手。

        他一直都是个杀人凶手。

        最终，她关上了门，转头朝着老陆总开口。

        “陆叔叔，陆桥是你儿子，你为什么那么笃定就是他杀人了？”

        “是他当你是仇人，还是你当他是仇人？”

        她的声音不大，像是投进大海里的石头，“扑通”一声就杳无音讯。

        老陆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叶馨却走了回去，拉开椅子重新坐下：“陆叔叔，陆桥做错了什么？”

        老陆总手重重拍上桌子，好像想要把桌子拍出一个大洞。

        他从没想过，这句话会从一个外人嘴里问出来。

        叶馨明明是一个总是对他们家的家事默不作声，只是用作安抚陆桥情绪的人。她看过这些往事，记录了一切，但她是默认了这些的。

        她对这些事向来闭口不，现在却问出了这样的话。

        老陆总提高了声音反问她，可惜积年下来他并没有得到一丝威压，反而只让人看到气急败坏：“他杀了他母亲！他不就是个罪人吗！”

        “要不是因为他！”老陆总的声音失了控，他不断拍打着桌子：“要不是因为他！”

        “他后来有什么权利选择逃避？他母亲死了，他就该接过他母亲的责任，他却不愿意了！”

        “现在你来问我他有什么错？”

        “他做过什么值得我认可的事情吗！啊？！”

        老陆总的动静闹得很大，派出所值夜的民警从外面闻声赶来。

        可惜他们也束手无策，老陆总谁的话也不乐意听，他之所以会留在这里，也不是被人留下的，更不是真心想要和陆桥和解。

        他想做的很简单，他要陆桥在这里和自己认错。

        承认自己是个杀人凶手。

        只有这样他内心才会好受，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自己的噩梦。

        叶馨垂眼再次看向自己的腕表，指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没改变什么，又好像把什么都带走了。

        她笑了一声，往门外去。

        在门外，陆昱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有陆桥仍然以同样的姿势坐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

        陆桥听到她接近的脚步声，鞋底摩擦在略有些尘土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里台阶上尘土是跟着纠纷来的，也许纠纷解决了，但它们被暂时留在了这里。

        它们会在这里见证别的纠纷，或者被暂且的和解带走。

        而现在，它们跟着叶馨慢慢到了陆桥的身后，听着陆桥突兀地开口。

        “你小时候，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救世主。”

        “蓝色的蓬蓬纱公主裙，是你四岁最喜欢穿的衣服。”陆桥没有回头，只是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地说着：“到了五岁，你就不喜欢它了，换成了一件画着单车和雨后彩虹的白色t恤。”

        叶馨慢吞吞地坐到他身旁：“没有不喜欢哦，只是长大了，穿不下了。”

        “那条裙子到现在还在衣柜里，每年我都会拿出来看一看，确实是很好看的裙子。”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穿的就是那条裙子。”陆桥笑了笑：“我没和你说过，你当时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救世主。”

        “穿着公主裙的救世主？”

        “没错。”

        叶馨撑着脑袋，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只说现在的话题：“可是我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我应该没有穿公主裙。”

        “那个时候我就快五岁了，已经穿不下那条裙子了。”

        陆桥终于转过头去看她：“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更早的时候，你还能穿着那条裙子的时候。”

        这件事是陆桥从没当作“典故”说的事情。

        那年老陆总还只是陆少爷，和家里闹翻了就带着孩子老婆搬出老宅，誓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可实际上，除了搬出老宅之外，这位少爷什么都没做过。

        仍然用着家里的钱，叫家里的司机来接送自己，叫家里的菲佣来打扫卫生。

        他每天都在以谈生意应酬的名义出门，带着自己商业联姻的妻子出席各个场合，只为了听一听奉承，活在别人夸赞的“果决”里。

        陆昱那个时候年纪大些，报了不少补习班，回家要到十点。

        夫妻俩回家更晚些，也只会一天比一天更晚。

        只留下陆桥一个人在家里热冷菜吃。

        他那会儿不爱交际，也不爱说话，更不喜欢去和小区里的孩子们玩，只待在家里做作业，看看电视，又或者拿着玩具玩玩。

        叶馨则不一样，她从小在小区里长大，是小交际花，和谁都能玩得起来，谁都喜欢和她玩。

        原本两人这样该是没有交集的。

        可是偏偏陆桥家就在叶馨家的对门，而小区那个时候为了赶时髦，正好换上了电子门禁和小摄像头，这点也是当时的陆少爷，陆桥他爹选择这个小区的理由。

        便宜，可看上去还算高端。

        那会儿的小摄像头清晰度和现在不能比，但好歹能看清楚人，凑近了仔细辨认也能认出个长相。

        叶馨年纪小，家里人不给她带门禁卡，只叫她记门牌号，要回家就按门牌号呼叫。

        可四岁的孩子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叶馨出门时还记得门牌号，到要回家时记忆就模糊了。她玩得太疯，只记得晚上要下楼抓萤火虫，和不知道名字的小姐姐约好了的。

        门牌号有两位是楼层，她按对了，后两位全靠瞎蒙。

        她站在门口蒙来蒙去，最终按对了前三位数，第四位按错了。

        那天陆桥一个人在家，门铃响了。他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如果是陌生人自己要怎么操作，没想到视频里出现的是个小姑娘，站得离摄像头很远，声音软乎乎的：“妈妈，给我开门，我回来啦。”

        陆桥记得她，自己搬来的时候，她从对门探出过头，还对自己笑了一下，用英语说了句hello，说是老师刚教的，她学得最好，所以讲给陆桥也听听。

        估计是记错门牌号了。陆桥想着，给她开了门。

        原本想等她上了楼提醒，但又被电视里刚开始的节目吸引了眼球，立刻就把事情搁置了，先去看电视。

        就这次搁置，之后叶馨都记得陆桥家的门牌了，每次回家都按，每次都是陆桥给开的门。

        而叶馨她妈那会儿是个马大哈，从来不问叶馨到底是怎么上来，总之是上来了就行。

        硬生生就给这个错一直延续了下去，差不多有大半年。

        叶馨有时候玩嗨了，就朝着摄像头做鬼脸，嘻嘻哈哈的。陆桥觉得有趣，把要提醒她记错门牌号的事情直接选择性忘记，天天都在期待她按门铃。

        陆桥从来没想过要和她当面说话，他不敢。

        他怕自己和叶馨打招呼，叶馨不理他，他怕他们成为朋友后，叶馨有那么多朋友，会忘记自己也是她的朋友。

        他什么都怕。

        他记得，他爹但凡有不敢做的事，会说自己是不乐意，然后放弃。

        于是他有样学样，觉得自己是不乐意，也选择了放弃。只在摄像头后面看叶馨，她看的鬼脸，看她的泥裙子，看她的萤火虫，看她的满分作业，看她今天要带回家的朋友。

        再后来有哪一天，陆桥和家里人出门。

        他总惦记着晚上吃饭时没人给叶馨开门，闹着要回家，他爹嫌他烦，叫司机把他送回家。等到了家门口，陆桥正好遇上叶馨垫脚去按门牌号。

        陆桥喊她：“喂，你别按了，我带卡了。”

        这事叶馨记得，陆桥气喘吁吁地喊她，好像有事要他着急得要命，她不知道的是，陆桥其实只是为了这件事不被戳穿，为了以后每天还能多看她两眼。

        她也一直以为，这是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

        叶馨对着陆桥笑，自来熟地拉着他的手说话，说自己今天学了十个印第安人怎么唱，可是隔壁班有人唱得比她好听，老师就把小红花给那个人了。

        陆桥整个人都僵在她小小软软的手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说：“你一定唱得是最好听的，老师一定是听错了。”

        叶馨听到这句话，笑开了花：“你以后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因为你说我是最好的！”

        小小的陆桥想，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我每天都一个人在家，只有你每天都在按门铃，只有你每天都在和我说话。

        直到二十多年后，陆桥仍然这么想。

        叶馨就是我的救世主，除了四岁的时候，还有十四岁的时候，甚至是二十四岁的时候。

        她都是我的救世主。

        是她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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