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陆桥和林天佑因为积极举报高利贷，见义勇为上电视了，同时一起上电视的还有林家。

        在b市相当肆无忌惮的高利贷团伙，一直依附于林氏集团，在得到这一消息后，林氏总裁大义灭亲，协助警方调查破案，同时揪出了和此团伙关系很密切的，林氏的某总监。

        上面的说法是现在新闻报道最常用的说法。

        叶父一早还完了高利贷的本金，欠的全是利滚利的钱，所以在这个团伙被抓之后，他不必再还钱了。

        这让叶馨松了口气。

        她也是在看过新闻之后才知道的这件事。

        那天她考完试一早看到了校门外的人，于是从林天佑经常逃课走的狗洞里钻了出去，没有和任何人说。

        在决定钻狗洞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钻进了狗洞。

        不管之后有多少流言蜚语，她都没有那么惧怕了。

        只要能先逃出去，短暂的安宁也是安宁。

        那天叶馨出去后并没有回家。

        她知道回家也没有用，那群人还是会找上门，像是幽灵一样，不死不休地缠着他们。

        她走路去到附近最繁华的商场，又找了个地方随处坐下，就这么盯着往来的人群看。

        看到每一个从她眼前经过的行人时，她都会想，这个人欠债吗？他的人生是怎么样的？

        如果能看到几个脚步很匆忙的人，叶馨就会笃定地想，他一定和我一样，在逃跑。

        叶馨就这么在商场坐到天都黑了，才如梦初醒般地站起身来去公交车站。

        她一边走一边回忆自己到底该坐几路车，转几路车，最后往哪里走才能到达现在自己居住的地方。

        那里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家了。

        只是她暂时的居住地，暂时落脚的地方。

        走到半路，叶馨忽然想起自己还欠一本林天佑的书，于是折返回去，进入了附近的书店。

        因为时时搬家，搬家时又走得仓促。

        叶馨的许多东西已经扔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和衣物。

        她还记得自己欠林天佑一本言情小说，那是第一次搬家时弄丢的。

        那是仓促又仓促的一次搬离，叶馨藏在日记本里的零花钱并不够她买一本一样的还给林天佑。

        一本小说要三十二块，她手里只有十二块。

        剩下的二十，她原以为自己总有机会开口和家里要。

        可是越到后来，她越开不了口。

        她一分钱都不敢要。

        总觉得一分钱也能要了她父亲的命，要了这个家的命。

        父母不休的争吵，咒骂，一切好像在演某一出电视剧。

        可叶馨做不了观众，甚至她就算只是躲在一边做作业不出声也会被殃及。

        “要不是为了你……”

        “要不是因为你……”

        “为什么你不能……”

        偶尔叶母会悄悄给叶馨几块钱，叫她拿着买点零嘴，这点钱好像还不如她小时候得到的多，可是叶馨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然后藏回带锁的日记本里。

        她每天都会数一次钱，终于攒够了三十二块，她就把钱拿出来放进书包里，想要在放学后去报刊亭买一本一样的还给林天佑。

        就算林天佑已经把这事忘记了。

        可它却还是不断折磨着叶馨的神经，一天又一天。

        这是我欠他的。

        叶馨每天都这么想着，然后数一遍自己的零花钱。

        她在书店里找到那本书，从所有一模一样的书里找到她认为最好的那本，然后视若珍宝地将它拿到收银台。

        “三十二块。”

        叶馨将书包背到胸前，拉开最里面一层的拉链，然后再拉开那一层中最靠里的拉链，伸手去拿钱。

        这一摸，她的心凉了半截。

        钱没在里面。

        叶馨不可置信地将书包大大拉开，却发现夹层里一块钱都没有。

        可是她记得很清楚，钱她今天早上放进书包里了的。

        她站在收银台面前，表情很僵硬。满手满背都是冷汗，好像能把校服浸透。神经发麻立起，窘迫的，不知所措的情绪一遍遍冲刷着她的心脏。

        叶馨不敢抬头看眼前的收银员，只是低着头一遍一遍地找。

        收银员看出了她也许是忘了带钱了，于是高声道：“后面的先上来结账，你往边上靠靠。”

        或许收银员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大，可是这句话却被放大了无数倍，充斥回响在叶馨的耳中。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将书包放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三十二块钱，可是不论哪里都没有找到。

        四周没有任何人注意她，也没有任何人在乎她。

        然而她却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被所有路过的人审视着。

        叶馨最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

        她在客厅里看到了一张彩票，上面有被铅笔狠狠圈注过的痕迹。

        恰逢叶父从卫生间里出来，对方看了一眼彩票，毫不在意：“这张就中了五十块，你拿去兑奖吧。”

        叶馨盯着那张彩票，忽地抬头问他：“你为什么会有买彩票的钱？”

        叶父皱着眉头：“你别管钱是哪里来的，给你钱还不要吗？”

        叶馨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颤抖着声音大声质问着：“你是不是拿走我书包里的钱了！”

        叶父一拍桌子：“好啊！你现在还敢和我大呼小叫的了！”

        他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叶馨心里分明已经有了答案，可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你是不是偷我的钱了，你说啊！”

        叶父被问得心烦：“你的钱？你的钱不也是我们给你的？我拿了用怎么了？你有本事去赚钱帮你爹我还债啊！”

        叶馨在这一刻，心彻底凉透。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叶父高昂着头，好似胜利了一般：“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叶馨不再搭理他，也并没有拿走桌上的彩票，只是抱着书包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房间。

        她打开手机，欠费短信在屏幕上亮了亮，提醒她再不缴费就会停机。

        她沮丧地想，我在停机之前，应该给谁打最后一通电话？

        我想给陆桥打电话，可是他会接吗？

        他肯定没有时间吧。

        可她还是拨通了陆桥家的号码，只响了一声就有人接了起来。

        “喂？”

        是陆桥的声音。

        叶馨听见对方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分明已经做好了陆桥不会接电话的准备。

        可是陆桥却接了。

        叶馨的声音很小：“喂，阿否。”

        陆桥那头似乎有很多人，背景音十分嘈杂，林天佑的大嗓门在那头也响了起来：“是叶馨吗！”

        “你知道吗！你爸爸不用还债了！”

        “你不用住出租屋了！”林天佑激动得不得了：“你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叶了！”

        叶馨抬着自己的手机，不断地眨着眼，她总觉得这是林天佑说的胡话，是骗她的。

        可那头的陆桥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断林天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说真的吗？”

        林天佑的声音忽然没了，那头的嘈杂也好像没了。

        电波传来的只有一片寂静。

        叶馨看了看手机，通话并没有断。

        “他说的是真的。”

        陆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我们真的帮到你了。”

        叶馨愣愣地抬着手机，忽然听到门外爆发出了一声欢呼。

        是叶父的。

        “他们被抓了！他们被抓了！”

        “是是，走！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好像就这一瞬间，又变成了一个好父亲。

        “我们以后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们要回到原来了。”

        门被叶父敲得“咚咚”响，这是他庆祝胜利的鼓点。

        叶馨的声音小得几乎不可闻，陆桥却在朦胧间听清了她说的话。

        “不会回去的。”

        “什么都不会回去的。”

        “我不会变成原来的我。”

        “一切也不会变回原来的一切。”

        陆桥想说两句什么，可被他甩在楼下的林天佑竟然上了楼，他看上去还是很开心。

        可是陆桥知道，林天佑不开心，叶馨也不开心。

        林天佑的声音却一点儿没变，他还是叽叽喳喳的：“叶馨啊，我和你说，什么都要变好啦！”

        叶馨在那头的声音却猛然大了起来：“对不起。”

        “林天佑，对不起。”

        “我把你借我的书弄丢了，我攒了很久很久的钱……”

        “可是它们今天被我弄丢了。”

        “对不起。”叶馨说着说着，嚎啕了起来：“我真的不想欠你的。”

        “真的。”

        陆宅的三楼很空，几乎没有放什么家具，只有光亮的实木地板和金贵的装饰品。

        叶馨的哭声回荡在三楼空荡的房间内。

        林天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哭声。

        但他意识到，这声嚎啕也许会漫长地回响在他未来的人生中。

        总是在笑的少年盯着移动座机的灰黑的屏幕，听着那头传来的整整哭声，再也笑不出来。

        他抬头问陆桥，像是在找救命稻草：“你说，是我们家毁了叶馨的一切吗？”

        “她只是欠我一本书，我欠她的，却是两年的居无定所，是吗？”

        而他的救命稻草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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