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从头到尾，直到陆桥母亲的葬礼结束，叶馨都不知道整件事情到底是如何的。

        “所以说，我觉得很有问题嘛，陆桥他爸。”林天佑整个人都匍匐在课桌上：“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叶馨从发呆中回过神来：“什么？”

        林天佑看上去相当不满：“我是说陆桥他爸。”

        “他爸不是一直都很有问题吗？”叶馨撑着脑袋，整个人看上去蔫头巴脑的：“这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再怎么说，把陆桥他妈自杀的事情推到陆桥身上也太离谱了。”林天佑恨不得在课桌上打滚。

        叶馨“嗯？”地一声，注意力终于算是回到林天佑说的话题上了：“你说什么？”

        “你听了也觉得离谱对吧！”林天佑看到对方被吸引了，也立刻起劲了起来：“明明是他爸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家里人身上。”

        按照林天佑的说法，陆桥的母亲是吃安眠药自杀的。

        原本这么大剂量的安眠药很难得到，陆桥的母亲却想方设法地花钱叫人给自己弄来了药。

        听说是很早就准备好药了，不过她迟迟没有下决断，到自杀那天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叫陆桥帮自己联系了那位准备药的医生。

        陆桥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只是按照母亲吩咐的和医生说，转头人家就把药给陆夫人送来了。

        而实际上陆桥连药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只是打电话代为通知了一声。

        谁知道陆桥他爹因为这事在葬礼上直接发了疯。

        指着陆桥的鼻子大骂：“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你帮你妈联系医生的时候，不会确认一下吃的是什么药吗？”

        陆桥在葬礼上居然也撕破了脸，不顾陆昱的阻拦高声道：“你才该死，这个家最没用的就是你。”

        陆昱当时都看傻了，他从来没见过陆桥暴怒到口不择言的模样，他甚至没怎么见过陆桥生气。就算是之前被陆父怎么骂，怎么说，陆桥从不回嘴。

        甚至有时会应上两句。

        这次陆桥却直接回击了过去。

        陆昱说不出责骂的话，他打心底觉得陆桥说的是对的，只是场合不对。

        陆父则不同，他被陆桥的话打得措手不及。按照他的想法，陆桥只会站在挨骂，会失落沮丧，歇斯底里，但都是因为自责，而不是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

        可陆桥好像一点儿都不这么认为，他似乎被某句话激怒了，整个人第一次呈现出独属于少年人的冲动和愤怒：“人是被你逼死的，你逼死了我妈，现在还想要我也被你逼死。”

        “凭什么？”

        “陆氏现在算是没人了，你就等着陆氏烂在你手里吧！”

        在这个宾客不敢提及死者自杀的葬礼上，死者家属倒是半句不离这件事。

        “你别想着我会给你收拾烂摊子，我哥可能会，但是我不会，这辈子都不会！”

        林天佑跟在自己爹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看到陆桥夺门而出的时候，也不敢去追人，被家里人拦得死死的。

        听到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陆氏算是要完蛋了。

        林天佑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回头就把事情和叶馨说了。

        这事怎么他都不会和万谦说，只能和叶馨讲。叶馨听完来龙去脉，眼神里有失落：“这些陆桥都没和我说。”

        林天佑摊手：“这种事情也不好得说的。”

        叶馨想，也确实不好开口。这要怎么说呢？我妈妈死于非命的药是我给她定的，我不知道。

        我爸爸不靠谱，一切都怪罪在我身上，于是我在葬礼的时候和他吵架，然后走掉了。

        每一句的内容都很离谱。

        陆桥在葬礼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学校，不过他断断续续地会给叶馨发消息，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初中那样，只是每天夜里都会有的报告短信成了每隔几天夜里的报告短信。

        还是一样的，报喜不报忧，也不说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学校上课，更不说自己是为什么不来学校的。

        过去快半个月，叶馨为此捉着林天佑问了又问，可林天佑说到底不是陆家人，能知道的有限，说来说去还是这么几句话。

        不知道，不清楚，听说是陆氏和余氏闹起来了。

        叶馨没听明白，又壮着胆子找了陆昱。这才知道，余氏是陆母的娘家，闹起来是因为陆母自杀的事。

        余氏早前没和陆氏闹，是还没捋清楚这事他们要找陆氏拿多少好处，家里人怎么分这些好处。

        等葬礼结束了，他们也捋清楚了，这才闹起来。

        美其名曰是为了保全女儿的名声，不像陆家人，自己就在葬礼上闹起来了。

        可陆昱说起闹事，还是余氏的人能闹，几乎要闹疯了。

        他们叫陆氏赔他们女儿，——这是在做铺垫，死了的人活不过来，谁都知道。

        陆氏当然也知道，便说赔钱。

        余氏不依，说不论多少钱，余氏的女儿都回不来了，赔钱有什么用？

        叶馨听到这里，想不通，就问陆昱：“他们要的不是钱吗？”

        陆昱道：“他们要的就是钱。”

        叶馨听了这句话更迷糊了：“可是他们不是说不要钱吗？”

        “也许他们真的只是爱女儿呢？”

        陆昱冷笑一声：“他们爱的人不是女儿，爱的是女儿的利用价值。”

        话题到此结束，陆昱不再往下说，只说陆桥葬礼后就被余氏接到家里了，说是外婆想他，要他去陪几天。

        估计不是真的叫他去陪外婆的，而是看陆桥对陆氏不满，拉拢他的。

        陆昱说到这里，显然知道自己说多了，立刻止住话头，挂了电话。

        叶馨则陷入思考。

        陆桥的外婆叶馨听陆桥说过，是个非常好的人。她对陆桥陆昱都是发自内心好，随时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兄弟俩备一份。

        可是现在陆昱说的那些话，叫叶馨完全摸不到头脑。

        他们的外婆一直以来是真的对他们好，喜欢他们吗？还是说，外婆也只是喜欢他们的价值而不是他们呢？

        当晚叶馨接到了陆桥的电话，估计是听到陆昱说了什么，陆桥才打来电话的。

        叶馨接起电话，就听陆桥道：“我在你家楼下。”

        听完这话，叶馨跑到面朝小院的窗户往下看，果然看到陆桥穿着一身休闲装站在昏暗且植被疏于管理的小院中，他看起来仍旧挺拔光线，和整个破败的气氛格格不入。

        就算他现在垂着头，盯着脚尖一动不动，一眼看上去疲惫又落魄，可仍然融入不进这个小院。

        因为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就算潦倒，就算困顿。

        更不用说陆桥现在不潦倒，不困顿，甚至连落魄，也只是自己觉得的。

        叶馨踩着水泥楼梯下了楼，熟练地跳过翘起来的石板，站到陆桥面前。她手里的电话还没挂，说起话来有回声：“你来啦。”

        陆桥有些恍惚，总觉得电话里的声音比叶馨说的话要多两个字。

        她说的应该是，你怎么来啦。

        陆桥将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叶馨，里面是一条崭新的连衣长裙，小院里没有灯，看不清裙子的颜色。

        “这是我那天想送你的生日礼物。”

        陆桥顿了顿：“还有一块手表也在里面。”

        叶馨从袋子里拿出手表，薄薄的表盘泛着银光，小巧精致。

        这时候叶馨的生日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她戴上手表不停地打量这块表：“为什么送我手表和裙子？”

        陆桥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和叶馨那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手表，抿了抿嘴：“你不是很担心高考的事吗？”

        “高考戴手表好控制时间，你又从来不戴手表，给你提前培养习惯。”

        叶馨放下手，盯着陆桥的脸看：“你好像很不开心。”

        陆桥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很混乱，没意义。”

        叶馨拉着陆桥坐到花坛边上：“你慢慢和我说。”

        陆桥任由叶馨拉着自己，甚至手都攥紧了几分，不想松开叶馨拉着他的手：“你应该听说了，我回外婆家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和我说，我自杀的母亲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抛下重担自己死了，现在陆氏和余氏都要完了。”

        “他们说，我和我哥是唯一的指望了，外婆对我那么好，我也是时候回报他们了。”

        陆桥说话慢慢的，好像对一切都极其失望。

        他说余氏想要趁这个机会分一杯羹，要陆氏的股份，说要陆桥和陆昱抢继承人，说余氏只要拿到股份，就帮陆桥挤掉陆昱。

        只因为陆昱不赞同分股份的事情，是个白眼狼。

        背地里陆桥的外婆又劝陆桥，叫他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些事情本来也和陆桥没关系，他没有义务继承陆氏，更没有义务去做这些事。

        “外婆说她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她只能自己和我说，最终要做什么决定，当然还是看我。”

        “她希望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喜欢的事情。可是我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喜欢什么。”陆桥的表情变得越发疑惑：“叶馨，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叶馨一手抱着装衣服和手表盒的纸袋，一手牵着陆桥的手，觉得比陆桥还难过：“我不知道，我好像也没有喜欢很久，喜欢得强烈到想要去做的事。”

        “我甚至连以后要做什么工作都没想过。”她攥着陆桥的手：“可是在你说这些之前，我从来没去刻意想过这些，因为我总觉得等长大了，什么都会变好。”

        “想做什么事，想干什么，会拥有什么，都会自然而然地来。”叶馨说话的声音变得低落起来：“可是你说的事情，所有事情，让我意识到有很多麻烦好像都在等你长大，然后去解决。”

        “看上去只会越长大越糟糕似的。”

        陆桥感受着从叶馨手掌里传来的温度，叹了口气：“是啊。”

        “我好想逃跑。”

        “说不定我找到我想做的事情，就能逃跑了。”

        就和之前一直以来一样，从告白的时刻逃跑，从无解的时刻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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