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余温

李迎峙很小的时候，家里贫困到恨不得把一块钱撕开当成两块钱花。

        那时他的父母为了多赚点钱帮人运货，忙的几乎见不到人。

        所以大多时候，他都在隔壁的书店里混迹。

        范姨是个好人，又因为和他的父母关系很好，所以自然的承担起了照顾李迎峙的责任。

        范姨似乎很喜欢小孩子，对待李迎峙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哄他睡觉，送他上下学，给他买糖买玩具，还会把店里的新书送给李迎峙。

        她总是把李迎峙抱在腿上给他念童话书，有时候会提起一个人的名字。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李迎峙才知道范姨还有个女儿，比他大五岁。

        大约是范声声两到三岁的时候就被亲生父亲带走了，所以李迎峙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范姨总是念叨她女儿的名字，照着李迎峙的身高比划，“她比你大，小学应该快毕业了，她学习成绩很好，每次都是班里的第一名。”

        一提起范声声，范姨的眼中亮亮的，像是有星星。

        范姨拿着相册给李迎峙看照片，一边看一边说：“这是她刚上幼儿园的时候，这是她去小学报道的时候，这是她二年级的时候”

        说着说着，范姨的眼泪就砸到了相册上。

        李迎峙那个时候还很懵懂，不知道范姨为什么哭。

        这样过去了几年，书店里的生意越来越不好，范姨身体不如从前，经常感到疼痛。

        父母告诉他，范姨生病了，得住院治疗。

        可是他们家太穷了，父母把这些年存下的几万块钱全都用来给范姨做化疗，可她的病情不见好转，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那段时间，父母最常说的话就是：“怎么办？家里实在没钱了，怎么办”

        据说那是很罕见的一种癌症，国内当时还没有彻底治疗的办法，甚至连针对这种癌症的特效药都没有。

        得这种病的人要是在早期发现还能做手术切除，拖到后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跑了很多家医院，最后医生给的建议都大相径庭。

        要么做手术，但是人很有可能无法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要么化疗，延缓病症，运气好的话病人还能撑两年。

        一次化疗就是上万的费用，很快就将两家的钱都掏空了。

        范姨说自己不想治了，李迎峙的父母不同意，卖掉了家里运货的车。

        就这样强撑了一段时间后，范姨说想回家。

        李迎峙的父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将人从医院接回了书店。

        可回去没多久，范姨就坚持不住了，连夜把人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

        那时她怀里抱着范声声的照片，除了念着这个名字，她一句话也没留下。

        这是李迎峙第一次，直面一个人的死亡。

        他不知道，为什么范姨那么牵挂的女儿，从未来看过她一眼。

        范姨没有家人，她一个人在苦海里靠着对女儿的思念挣扎着。

        她走后，连葬礼都显得寒酸。

        这个世上，除了她的女儿，没有人和她有关系。

        范声声没有来参加她的葬礼。

        李迎峙跪在她的棺材前守了七天的灵，心中是萦绕不散的绝望。

        那个时候的境遇，李迎峙这辈子都无法忘却。

        没多久后，李迎峙的老家拆迁了，为了开发海岛的价值，政府决定将海岛建成一座旅游景区。

        李迎峙的父母拿到拆迁款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范姨买了块墓地。

        他们家靠着这笔钱和从前运货积攒的人脉开了公司，钱赚的越来越多，他们再也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他们没有因为一夜暴富而欣喜若狂，因为想救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这笔钱，来的太晚了。

        李迎峙时常会想，如果范姨还活着就好了。

        他们不用为钱发愁了，不管看病吃药要花多少钱都能拿出来。

        如果她还活着

        可是没有如果。

        范声声在李迎峙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李迎峙回过神，一言不发。

        “可以找个商店停一下吗？我想去买包烟。”

        李迎峙反对道：“扁桃体发炎，不能抽烟。”

        范声声：“”

        车辆启动，李迎峙把空调的温都调高了些，随后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之前，对范姨一无所知吗？”

        范声声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提起这件事，歪了歪脑袋答道：“怎么说呢，准确的来说，我不知道她生病的事情。”

        李迎峙垂下眼，“你以前从来没联系过她。”

        范声声拇指和食指摩擦着，她笑着反问：“是她先抛弃了我，我为什么要联系她？”

        “她把我丢给别人不闻不问，我又为什么要上赶着找她？”

        李迎峙抿了抿唇瓣，“范姨没有对你不闻不问，她有你的很多照片，都装在一个相册里。”

        范声声神色不变，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是吗？这我倒是不太清楚。”

        李迎峙对范声声油盐不进的态度感到无力，他转移话题道：“你在那边，过得不好？”

        范声声都要被他生硬的话题整无语了。

        “李迎峙，如果你不会聊天，可以不用强行找话题。”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过得很好，就如范荣书希望的那样。”

        李迎峙闭上了嘴，他的确不太擅长找话题。

        就刚刚范声声和她父亲讲话的针锋相对，李迎峙能察觉出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把人送到酒店门口，李迎峙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医院打针。”

        范声声总觉得李迎峙今天的话似乎有点多，态度转变之快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摆摆手，“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去。”

        防止产生其他不必要的麻烦，她当然不会再去医院。

        进了房间，范声声换掉身上皱巴巴的衣服，画了个淡妆，让自己看起来有气色些。

        李迎峙说的那个相册，范声声并不是不在意。

        她上次去书店只是盲目转了一圈，并没有细致看过。

        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范声声还是很想知道与范荣书有关的事情。

        她二十四岁了，范荣书在她生命中缺席了二十余年，总要找些什么东西弥补那大片的空缺。

        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

        范声声向酒店前台租车，客服大约认出了范声声是昨天在套房中因为发烧晕倒的客户，甚至还贴心的赠送了她打包好的早餐和常用的感冒冲剂，并询问她需不需要司机。

        她婉拒了前台客服的好意，拿着车钥匙走到酒店门口，已经有人将车开了过来。

        范声声看着导航往城区外的方向驶去。

        说起来，范声声到了海岛这么多天，似乎还没好好看过这里。

        道路旁的海岸线一如她来的时候漂亮，路边的椰子树是很明显的特征，海边还林立着大片的别墅。

        本地人当然不会选择住在海边，因为气候原因海岛相对普通的南方已经很潮湿了，要是天天住在海边，很容易得风湿病。

        那些别墅是富豪们偶尔来度假的居所。

        海岛确实是个让人感到舒服的地方，若不是她身上背负着太多事情，她其实也很想躺在沙滩上喝着冰饮晒太阳。

        只是，范声声目前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景色在视线中转换，范声声觉得自己好像在通往一条未知的道路，她很想让自己抱有些许期待，但是又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妄想，不要相信。

        到达书店门口的时候，太阳正高，那日看到的颓败好似一场梦。

        范声声摸出钥匙，插进生锈的钥匙孔里，锁芯响了一声，玻璃门打开了。

        她终于可以平心静气的好好看一看这个地方。

        书店里视线通达，肉眼可见的灰尘漂浮着，静谧的不像话。

        范声声走上二楼后，扫了一眼，开始翻箱倒柜的找。

        过期的化妆品、记录着琐碎支出的笔记本、废电池、印花的塑料包装袋、杂志海报、囤积的洗涤用具、旧衣服、打包起来的厨具

        范声声恨不得把这里颠倒，只要是视线中能藏东西的地方，里面的东西都被她一把扯到了木地板上。

        直到看见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一个看起来被保护的很好的木盒子。

        范声声眯着眼，将盒子双手托了出来。

        比想象中的要轻很多，但是能看出来盒子主人很重视它，上面擦过清漆，所以显得颜色漂亮。

        开口处挂着把小巧的锁，她居然天真的想通过一把生锈的锁，锁住尘封的一切吗？

        范声声随手拿起一个玻璃杯，朝着地方狠狠砸了下去。

        砰！

        玻璃渣在她手中爆开，溅的身边全是碎渣。

        也许是因为太过用力，手心残余的玻璃碎渣刺进她手心，鲜血顺着纹路蔓延开。

        范声声看都没看一眼受伤的掌心，她的注意力全放在盒子里的东西上。

        如李迎峙所说，确实有一本相册。

        范声声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发现自己的手，颤动的厉害。

        她翻开相册，一页一页的翻阅。

        不知不觉翻到相册厚度三分之一的时候，只剩下了空白的塑料薄膜。

        她缓缓抬起下颌，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呼吸。

        恨不得将自己淹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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