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面对着碗里的酱骨头，刘童童没有半点胃口。

        爸妈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着相亲对象钱跃多，什么“30多岁快40了还没嫁出去精神绝对有问题”，什么“女的200斤内分泌都不正常能生下孩子吗”，什么“娇生惯养的只会败家”，什么“一个本科生还想配我家童童”……

        刘童童讨厌钱跃多，但更讨厌爸妈这样数落钱跃多。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加诸在作为女性的刘童童身上。

        他们此刻看似为刘童童鸣不平，只是在为男性鸣不平而已。

        等刘童童变回原来的性别，他们还是会数落她，贬低她，打着为她好的名号催她结婚嫁人，就像当年他们没收了她的篮球、让她选择了文科、逼着她更改高考志愿一样。

        “我吃好了。”刘童童把自己的碗端到厨房，默默洗掉后回到自己房间。

        妈妈大喊：“吃了几块啊你！再吃点。”

        爸爸摇摇手：“童童这么大人了，需要独处空间，随他吧。”

        坐在床边的刘童童听见爸爸的话，苦笑一下，想到：男性真是有特权，如果我还是女孩，这会儿肯定被爸妈骂死了，哪敢饭吃到一半走开？

        她向后一倒，仰面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奇妙经历。

        变成男的，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可能，但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她的手不自觉滑向睡裤的松紧腰带，碰到后又唰地把手弹开。

        天知道性转后她上厕所有多匆忙，看都没敢看，上完就提裤子走了。

        “看看好了，只是确定一下情况。”她红着脸又坐起来，重新把手放到睡裤上。

        “不行不行，太可怕了啊啊啊，软乎乎的。”她想起下午打完篮球去教学楼厕所，扶那玩意儿时的手感。

        “算了，忍忍吧，等到了明天中午，我又变回女生了。”她一只手扶在额头上，另一只手挪到腹部。

        “嗯？等等，这软软又硬硬的感觉……”她低头看向肚子，又摸了摸。

        “是腹肌耶！”她惊讶地站起身，把睡衣卷到肚子以上，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有生之年，我摸到可爱男孩子的腹肌了！”刘童童开心地溜到厕所，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曾几何时，她在刷帖子时见到这样一句话：母胎单身20多年，我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摸帅哥腹肌了？

        底下一串回帖写着：

        1l想什么呢？三次元男的有腹肌？

        2l三次元男只会给你邦邦两拳。

        3l不是啊佳人们，男的会说“我的腹肌隐藏在肚子下面呢”。

        4l笑死，那么大肚子仿佛怀孕，如果是隐藏了一个西瓜我还信。

        5l你们就想吧，我抱着纸片人老公笑而不语。

        然而此刻，“刘童童”等于“男”，“刘童童摸到了自己腹肌”等于“刘童童摸到了男人腹肌”。

        “全胜，绝杀！耶~”她开心地跳了一下，点点头，对镜中的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我们女人想要的，就必须搞到手。”

        鸡飞狗跳的周末过去了，就在昨天中午，性转24小时结束时，她成功变回了女孩子。

        此刻，刘童童坐在办公桌电脑前噼里啪啦敲字。

        每周一早晨10点部门开例会，讨论策划选题。

        正集中精力准备发言材料的刘童童，被一会儿震动一下的手机打断思路。

        她打开微信，看到妈妈和堂妹轮番发来的信息。

        “钱家那孩子你再考虑考虑？妈昨天替你拒绝了，现在想想，挺可惜的。要不你自己和他联系一下。”这是妈妈发的消息。

        “童童姐，钱跃多再考虑一下呗？他好像挺喜欢你的，拖我问你态度呢。男生胖点挺好的，年纪比你大点儿也会照顾人。我家清明也认为你俩挺合适的呢~”这是堂妹刘安娜发的消息。

        搁着以往，刘童童还会碍于情面回复几条信息。

        现在她却看开了：一个女生的优点往往会被曲解为缺点，一个男人的缺点却总被包装成各种优点。

        她才不要时刻审视、反省自己为什么嫁不出去，单身快乐每一天，不是挺好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刘童童将手机彻底调为静音，开始专心干活。

        10点半部门例会上，大家开始轮流报选题。

        轮到刘童童小组时，小组成员苏月作阐述：“少子化、老龄化的社会已经到来了，尽管出台了许多优惠措施，但年轻人却越来越不想生孩子，甚至不想结婚。”

        部门领导点头：“这个主题虽然做过很多次了，但热度高，常做常新。你们组具体要从哪里打开切口？”

        苏月看了眼组长刘童童，得到眼神肯定后继续说：“不想结婚生子的原因里，很重要的部分是女性在婚恋中备受歧视。年龄、学历、家境、相貌，无论这些条件如何，都会成为一名女性被攻击的痛点，舆论里有太多规劝女性的声音，所以我们……”

        “喂，这么说不对吧！”其他组的一名男性同事打断苏月的话，“什么叫女性备受歧视？受压迫的是男的吧。”

        另一位男性同事也附和：“就是，我们家啥事都是媳妇说了算。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女的啊，就是不了解行情。”

        “对对，你们组的这个选题，是个伪问题，不成立。”又一个男同事说。

        “个人观点啊，男女对立这个话题我们还是少掺和，咱们是正经杂志社，别跟着风潮一天天打拳了。”另一组的组长说。

        “就是，打女拳什么的太low了。”

        苏月汇报了一半就被迫闭上嘴，又被七嘴八舌的反驳声一通重击，低下头，委屈地抠着手指。

        刘童童大声咳嗽了一下，制止四面八方的反驳声：“现在是讨论选题阶段，不要跑题！”

        另一组组长许涛笑了笑：“童童，你不会把个人私怨带入工作吧？最近相亲咋样了，不至于这么着急上火吧。”

        “许涛，就事论事好吗？我们苏月说一句，你们说十句，这种行为不就是生动体现了女性被压迫吗？连话语权都不给，还提别的做什么。而且，我个人相不相亲和你无关吧，还是说你天天盯着我，搞监视呢？”在家里忍气吞声的刘童童，在工作中却是另一副模样，除了面对领导低眉顺眼外，对上其他同事，她可不怕。

        她的这份底气，来源于工作成绩。

        全部门除了领导外，只有她一人因业绩被破格提了副高职称，其他人都是中级或初级职称。

        再加上杂志社里有正式编制的是少数人，绝大多人都是外聘，所以刘童童基本能在这里干到退休，而不怕中途被辞退。

        “谁监视你了？好像你有多美似的。”许涛咬牙切齿。

        “够了，这里不是菜市场。”领导敲敲桌子，“你们几位男士也是，不知道发扬风格吗？揪着人家苏月一小姑娘唇枪舌战，太不绅士了。”

        领导敲打完男同事，又对刘童童说：“童童啊，你看这选题还没做，讨论一下就引起轩然大波，热度倒是有了，但舆论风向咱们把握不住。”

        刘童童抿嘴，看来领导是否决这个选题了。

        “你们组还有没有别的选题？”领导对于骨干刘童童，到底是给几分面子的，言语上不会那么直白。

        “我们还准备了2个。”刘童童看了眼苏月，瞧她还没从刚才的打击里缓过来，于是自己介绍起来。

        “当前人们的生活工作压力急剧增高，许多年轻人都抛弃了彩色的梦想，以考研或考编上岸为最终目标。创业、gapyear、自由职业、追逐梦想，似乎都变成了无稽之谈。所以我们就想知道，在目前状况下，有没有人逆势而行，还坚持着最初的梦想？他们又是怎样在日趋保守的氛围下，抵挡住社会压力和各种舆论，坚持做自己，坚持突破创新呢？”

        “嗯，保守和突破，倒是个新角度。”领导点头，挥了挥手，“那就定这个题目。但我提醒你们，在选择采访对象时，不要都选奇奇怪怪的职业和人，也要选一些做出成绩的、有影响力的青年人，以此起到引领带动作用。”

        离开会议室，刘童童对沮丧的苏月说：“别放在心里。嗯……要不要喝杯奶茶呀？”

        苏月轻轻叹气：“组长，今天我算是知道什么叫girlhelpgirl了。”

        刘童童说：“没那么夸张啦。而且你是我的组员，就算我是男的，我也会保护你，不让其他人欺负你。”

        苏月甜甜笑了：“童童姐，如果你真是男的，我一定要当你女朋友。”

        刘童童向后仰：“为什么啊？”

        苏月伸出右手，一根根数着指头：“温柔，可爱，帅气，业务能力强……还有，我超崇拜你的！”

        刘童童继续往后仰：“没有吧。”

        苏月眨着眼睛，双手交叠做祈祷状：“当然啊！我还没来这里时，就经常在杂志上看‘风暴眼’这个评论栏目。栏目里的文章写得太棒了，针砭时弊，一针见血，刀刀致命。当时我就想，能写出这么犀利文章的人，肯定是戴着老花镜的白胡子老学究，没想到……”

        “没想到是我这个现实里唯唯诺诺，只敢在文章里重拳出击的人？”刘童童接过话茬。

        “才没有呢！”苏月亲昵地说，“童童姐，你这叫以笔为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哈哈哈，得了吧。”刘童童掩面笑出声。

        苏月继续保持着痴迷状：“最绝的是你的笔名——酥刀，又酥又刀，杀人不见血！太绝了。”

        刘童童扶额，心想还是别告诉她这个笔名是吃酥刀鱼时想出来的好了。

        看着苏月还不想停止夸奖，刘童童笑道：“好啦，月月，你这么能说会道，刚才开会时就该反击那些男同事。”

        苏月一脸无奈：“他们都是前辈嘛，我还是不要说了。”

        刘童童认真：“那就用成绩说话，好好工作，好好写稿。”

        “嗯嗯！”苏月重燃斗志。

        坐回办公桌前，刘童童止不住嘴角上翘。

        策划选题过关了，再加上组员苏月的一顿夸，让她有点小得意。

        “月月说如果我是男的，会给我当女友。”她开始浮想联翩，“唔……那还挺不错，月月活泼开朗，又那么可爱。和我在一起的话，男才女貌啊。”

        “等等，为啥我要这么幻想？啊啊啊啊，一定是性转系统影响的！”

        她使劲拍拍脸颊，强迫自己冷静，又拿起静音了一早晨的手机。

        妈妈的微信在消息列表最上方，点开后写着：

        “你不想和钱家那孩子好，我就不勉强了。妈妈的战友又给你介绍了一个，对方也是研究生，而且家里是开大公司的，很有钱。等休息了你去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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