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眼下深秋时节，稽沅山上是漫山遍野的金黄、红色与稀稀疏疏点缀其间的常青墨绿色，地上铺满了落叶，有些早早落下的叶子已经干枯，踩在脚底下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树枝丫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片坚持到最后的枯叶，百里桑宵与线同踩着山路上的落叶慢悠悠地往回走。

        桑宵直到如今依然可以清楚地记得好多年前的那天，那天的天气比现在还要肃杀，漫山遍野皆是覆盖着大地的落叶。葛陆先生带着他去归源阁的路上，遇到了落入圈套被人追杀的百里居雄，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个人会给他以后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百里居雄已经身受重创，他身边是好几具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桑宵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日百里居雄是遇到了浑元帮的暗杀。葛陆先生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计划，他让桑宵去救人，并且嘱咐他今后要装作与自己不认识。

        桑宵当时虽是不解，但想到不久之前葛陆先生给他的那个答案，他还是按照葛陆先生的吩咐做了。如今他已经明白葛陆先生当初对他的良苦用心，如果，那时义父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必然不会让自己进入归源阁，更不会放心地让他待在百里泉的身边。

        桑宵听从葛陆先生的话毫不犹豫的出手，他初出茅庐并不知晓自己功夫的深浅，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自然是拼尽全力，却不想只是几招就把那人击伤了。

        葛陆先生适时出现那人立即狼狈逃走，百里居雄感慨桑宵的身手，也感激他舍命相救之情，问了几句家事得知他四处流浪无家无傍。葛陆先生又从旁假做无意地劝说，百里居雄想到自己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儿子，便将桑宵带回了归源阁，送到百里泉的身边做贴身护卫。

        那是桑宵命运的第二次转折，亦是让他不论时隔多久回想起来依然清晰的记忆，因为，那段时间的每一帧记忆都有厚重的苦涩与蜕变的痛楚，从那之后，他逐渐成为了如今的百里桑宵。

        一只乌鸦一直不远不近地飞在他和线同两个人前面，飞一段便会停在树上叫几声，等他们一走近了便会再飞到前面的树上接着叫唤。

        百里桑宵今日在江边茶肆见过江昼尔之后，便一直心神不静，他一边走一边有些不耐烦地弯腰捡起路边的一块小石头，线同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桑宵捡起石头握在手中后一直没有动作，直等到他们走近了它，乌鸦起身向前飞去时，桑宵才出手准确地将石头打在乌鸦头上。

        乌鸦落地晕死过去，山路上安静了许多。一如他多年的行事风格，冷静的等待时机，准确的不留余地。

        “线同，乌鸦是不祥的征兆吧？”

        “是有这样的说法，但是，现在是深秋入冬之际，今年粮食收成不好，眼下又没有飞虫腐肉给它吃，也或许是饿了。”

        “哈哈哈……”

        已经闷闷不乐好大一会儿的百里桑宵忽然笑了起来，他认真地夸了夸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的线同：“方才你胡说八道的时候，还是很有趣的。”

        江昼尔按照游平给他提供的地址一路找来，周围的景致越来越偏僻，最后，终于在城郊找到了游平告诉他的那间引鹿书院。

        整间书院分前后两座院落，规格不大不小，尤其是足够僻静这点江昼尔很满意。离开京城时，江昼尔让游平给他在旌州找一个僻静的落脚处，看来游平这差事办的确实靠谱。

        这间书院只收山间贫苦农户家的孩子，并且不收任何费用，只要家人愿意送孩子来读书便可入学。书院为了鼓励周围农户送孩子上学，还许诺中午会管一餐饭。

        据说，捐建这个书院的赖员外，曾经是一个身无分文且不学无术的渔民。他原本整日在江边混吃混喝，后来不知在哪里发了横财，倒是一下子福至心灵一般的开窍要好好过日子了。

        书院大门虚闭，隔着院墙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欢乐童声，虽然，院墙相隔看不见院中的情形，听到声音的人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份由衷的快乐。

        江昼尔敲了门却无人理会，想来应该是里面的人没有听见。门是虚掩着的，江昼尔只得冒昧的推门而入了。院中本来欢乐的声音戛然而止，孩子们疑问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今日阳光明媚，院子中盛着满满的阳光，十几个孩子围着一个背影清瘦的人，被围着的那人看到孩子们的反应之后，回头看向江昼尔。

        江昼尔与那人目光相接时，那人脸上还挂着未散尽的笑意，江昼尔瞬间被这清丽的人影响着心情也好了几分。他脑子里猛然记起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人，可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敢问公子是？”

        江昼尔心里想了一下才说：“哦，在下周尔，听闻这里要请先生，我是来此应招的，敢问您尊姓大名。”

        “我姓杨，名初引。”杨初引表情淡然，语气随和。

        “初引，可是鸿蒙初辟、超然远引之意，真是好名字。”他看看眼前虽瘦弱却相貌气质俱佳的人，江昼尔心里感叹人们常说人如其名，今日更觉此话不假。

        江昼尔在书院住了四五日，他发现杨先生每日除了讲课，其余的时间就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写字，虽是清苦却也过出了一种安贫乐道的境界。

        孟梨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稽沅渡口，不过她没有立即回归源阁。孟梨在渡口晃悠了一下午，直等到夜深才回到归元阁。暗哨发现她都假装没看见，孟梨一路小心翼翼的绕开丛里馆回到引月小筑，她绷着的心神还未来得及放松，屋里的灯就被人点亮了。

        孟梨看见灯光里，百里桑宵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孟梨说：“听说你找到药引了。”

        “嗯。”百里桑宵回答了一个字，通过低低的语气传递出自己此时的情绪。

        “那便好。”

        孟梨少见的消沉让百里桑宵有些端不住了，他问：“你有事瞒我对吗？”

        孟梨一副欲言又止的难为状替她做了回答。

        “好啊，莫不是你在外游历见了世面，所以看我觉得厌烦了。”

        “不是！”

        百里桑宵知道怎么激孟梨最管用，只是，如今将心眼用到了她的身上，莫名觉得有些愧疚。

        “那你便说说，瞒着我什么事？”

        “我怕你难过。”

        “那我就更该知道了。”

        百里桑宵拖过凳子放到自己对面，拉过孟梨让她坐下。

        “我这次去找铁果意外的发现了另一件事，就是游平曾经和我打听过铁树果的事情，最近我发现，游平他或许是小笧庄的人。”

        桑宵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好些日子没见着的孟梨身上，想从她的身上看看她在外面有没有吃苦受累。这样的消息如果是在前段时间前告诉他，他或许还会惊讶，但现在他已经有准备了。

        百里桑宵看着孟梨除了瘦了一点之外没什么其他的变化，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嗯，不错。”

        “你不惊讶吗？”

        “的确很出乎意料，但是，因为归源阁里之前发生过更惊讶的事情，所以，便不会再大惊小怪了。”

        “我听说了，外面传言归源阁发现的金矿。”

        桑宵脸上的神情有些得意：“不是这一件。”

        “更惊讶的事情？那是什么事情？”

        孟梨满脸都是她真的很好奇的表情，百里桑宵忽然粲然一笑：“让你不回来，写信都只写给线同，你去问他吧。”

        说罢百里桑宵就起身要走，走的时候留下一句“其实线同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你问他也白问”。

        他这难得的幼稚气若是让线同见到了，日后就又多了几件打趣他的筹码了。

        “少主，少主，你快醒醒！”

        百里桑宵昨夜忙过百里居雄的事情后，等孟梨回来等到深夜，今天早上又早早起来亲自处理百里居雄煎药的事情，又因阁中的一些事情忙了许久，直到百里居雄吃罢午饭睡着后他才回到从里馆休息。

        “什么事？”困意正浓的百里桑宵不愿意睁眼。

        “大事，你快起来看看去！”

        “多大的事？金山跑了不成？”

        “不是，是尤将军的女儿上山来了。”

        百里桑宵难得的休息在这位不速之客的搅扰下结束了，他打着哈欠起床。

        “你先找人招呼着，也不必如此惊慌吧。”

        “问题是，孟梨去招呼了。”

        “哦。”百里桑宵这才强忍着困意起身。

        天气是深秋时节特有的天高气爽，百里桑宵最喜欢的就是秋天了，他驻足抬头看着眼下的天气山色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线同望了望天说：“这位尤小姐虽只见过一面，但已经看出十分刁蛮了，现在，孟梨与她在一块你也不着急。”

        “在自己家里，依着咱孟梨那脾气，你还怕她吃亏吗？”

        这四周景色给予的舒适观感，真的可以暂时忘却纷争烦忧，即使只是眼下这短暂的一会儿工夫，真真是山中无岁月，美景可以颐养身心啊。

        “倒也是，只是尤盛果究竟为何而来，不会是尤光济派来打探咱们虚实的吧。”

        “不会，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来以身犯险，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咱们去探探她的底细。”

        桑宵问了附近的暗哨得知尤盛果已经离开前殿，现在正在来后宅来的路上，到了别人的地盘依旧如此没有规矩，这个尤盛果确实是真非常任性。

        百里桑宵和线同赶去前殿的路上，果然遇见了孟梨和尤盛果。桑宵和线同从孟梨脸上的情绪可以清楚地判断出，她即将要忍不住了。

        “你亲自去旌州府衙通知尤将军，顺道打探打探这位尤小姐的底细。”

        百里桑宵跟线同交代过之后，便用一副极为客气的品相去迎接这位远远的就冲他跑过来的尤小姐：“尤小姐大驾光临，不知这山野景色可入得了您的眼啊？”

        桑宵一边和尤盛果说着话，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孟梨拉到自己身后，在他的带路下，路线逐渐变成了回前厅的方向。

        桑宵出现后尤盛果倒忽然变得乖顺了许多，孟梨在桑宵身后可以看见尤盛果看着桑宵的样子。女人之间神奇的默契让她有些心情不佳，她决定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孟梨不声不响地走开了。

        桑宵应付尤盛果的档口还不忘抽空找孟梨，想告诉她去休息休息，可是一回头身后只剩下尤盛果带着的那几个随从，孟梨早已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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