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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马球


初秋是太初宫最美的时节。微黄的光线摇落在大地上,丰满,温柔。含光殿里早已备下佳肴美酒,觥筹交错,而殿前的空庭上,一场精彩的马球即将上演。

        陛下饶有兴趣,定要来看,已高坐鸾台,兴致勃勃地望着场下。婉儿也在一旁逢迎着,说这可是一场绝世好看的马球,世人皆不可错过,必得请了宫廷画师一一画下,方能流传千古。陛下龙心大悦,让婉儿自去安排。

        我与芳媚陪皇嗣同来,郡王郡主们也都得恩旨观看,且不必拘束,可随意笑谈饮酒,倒真是一团和气,满殿生辉。

        三郎与成义早已换好胡服,挑好心仪的马匹,命侍从牵着。武延基与武延秀也整装而来,三郎他们先遥遥拱手致意,又策马聚在一处,小声耳语。

        武氏兄弟素来与三郎他们不睦,但今日却要精诚合作,也的确有些为难。眼看武延基还有些跋扈与不服的神色,可当三郎用球杖左右指点几处,又一番细说,他再不服气也只能点头。

        三郎素巾裹头,英姿勃发,忽然回看这边的席面,恰好给我一个微笑。我亦还他笑意,我能感觉到,我很少能有这般发自心扉的笑颜。

        皇嗣向我近处一凑,低声道:“你又这般盯住三郎,究竟在看些什么?”

        我不禁一笑,向他前面的金器中夹了些菜,“看孩子们都大了,又都如此出色,自然高兴,殿下该更高兴才是。再说,妾身不过是喜欢三郎身上那股子勇敢又洒脱的劲头,殿下也不是今日才知。”

        他仍是那般淡然的脸色,却难掩心中的欣慰,道:“愿他今日能赢,可又怕他太出挑了,遭人嫉恨。本王倒有些后悔,不该答应让他出头。”

        “其实,妾身看得出,三郎这样做,是为了成义的,他想尽力为兄弟一试,这份情意实在难得。三郎又护妹妹,又护哥哥,这个年纪已能独当一面,有子如此,也是殿下的福气。”

        他点了点头,道:“也罢,平日难有机会历练,如今倒看他的本领了。”

        说话间,那边赛局已开,三郎率领三人一跃马上,挥舞球杖,一路追球而去。突厥一边也不示弱,他们更像是生在马背上一般,风驰电掣。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一旁的宫人们亦开始呐喊助威。三郎一路快骑,自由挥洒,又有成义他们一旁列队相护,那球如黏在球杖一般,突厥左右突袭,却抓不到任何机会,直到三郎挥杆直入球门,实在漂亮。

        “好!赏!”陛下也笑喊,忍不住赞道:“想不到三郎的马球打得如此漂亮。你看那身量何身手,真是爽利干净,潇洒自如!”

        “那是自然,听说临淄郡王自小就身手好。这些年更是得了闲,三两日就是一场,这技艺就更精湛了些。”张易之在旁边笑着附和。

        陛下当然能知话里深意,道:“六郎,你虽也常看马球,可你毕竟年轻,哪里看得明白?三郎击鞠,擅于用巧,无可挑剔,可这骑术功夫却还差些。若是平常攻守,三郎的技法胜败也就各半,可若有险球,方是他的长处。”

        不过几个来回,陛下就已如此透彻,一面与张易之笑谈,一面已讲透三郎的算计。我心下暗服,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果不其然,开场的几个赢球之后,突厥武士便也明白过来,竟是一路快马飞驰,间断不休,宛若疾风回雪,球杖更是长驱直入。三郎便渐渐被他们拖拽起来,竟一连丢掉几球。

        赛局正是焦灼之时,我也为三郎捏一把汗,眼看已打成平手,李成义和武家兄弟已有些焦急,稳不住阵脚。可突厥却越战越勇,一个猛子上来,竟把三郎他们甩在身后。

        三郎眉头也有微皱,可他的目光却仍然坚定。他趁着李成义三人分两路追赶之时,竟俯身策马,又一东一西,驱突向前,将突厥的马队渐渐化开,又示意武家兄弟在后面阻挡追路。

        全场鸦雀无声,众人目不转睛,连陛下刚刚端起的酒杯也悬在了半空。只见三郎先闪出一个缝隙,又伸抻一个长杖,便将球从突厥马队中调出,竟是所向无前。他毫不犹豫,如闪电一般挥杆远射,待球入门之时,周围竟空无一人,沉寂了片刻,回神之时,方是齐声欢呼……

        我拉住皇嗣的衣袖,为三郎喝彩,他做到了!皇嗣也终于露出了笑容,长舒一口气。三郎挥舞着球杆,笑容灿烂,亦给我一个明快欣喜的眼神。这恐怕是这些年来他最畅快淋漓的时刻。

        陛下也笑着赞许,对张易之道:“你看,朕说什么来着,三郎必定是靠险球取胜。年轻真好啊!若是再年轻二十岁,朕倒真的想与三郎一比高低。”

        张氏逢迎陛下:“陛下见微知著,谁有半点长处,能逃过陛下的眼睛?再说。谁人不知陛下球技高超,当年连太宗皇帝都赞叹不已。”

        陛下唤了三郎近前,厚赏了不少宝物,赞道:“三郎果真伶俐,比幼时更添了些勇气和沉稳,也算出息了。”

        三郎大方地叩谢陛下,回话道:“谢皇祖母赞许。孙儿不过是常和兄弟们打球,切磋些技艺,不敢称有所进益。”

        陛下点了点头,道:“嗯。球技如人,朕看得出来,三郎不必过谦。朕这里有一支镶金的球杖,是你皇祖父当年最喜欢用的,朕赏给你。日后宫中若办马球赛,你便常来助兴。”

        “是,皇祖母。其实孙儿承皇祖母天恩,又想为仙宜姐姐顺利还朝拼上一拼,才在众位兄弟们的襄助下获胜的,怎敢独自居功,受此重赏?还请皇祖母一并赏赐几位兄弟才是。”

        陛下满意地看着三郎,道:“此话不假。你们几个今日能同心协力,战胜突厥,扬大周国威,都应厚赏!”

        三郎几个一并向前叩谢陛下。刚要退下之时,却听得张氏兄弟在一旁笑道:“陛下,臣等其实也会打马球的。只是无奈平日里陪伴陛下总不得空,今日不如和几位郡王再赛一场如何?”

        此话一出,三郎几人面面相觑。武延基反应倒快,忙说:“两位侍郎若有兴致,我自然愿意相陪。”

        三郎亦是微笑,“极好!平时不敢叨扰,今日倒是十分荣幸。只是还需添上几人,方才得趣。”

        我明白三郎的意思。如今二张得陛下圣宠,朝廷重臣皆不敢轻视,何况他们几个无权无势的郡王?眼下谁也不知二张球技如何,又得陪他们尽兴,又不能太露轻视之意,拿捏之间,竟比刚才大战突厥更是难事。

        李成器也起身,彬彬有礼道:“成器也愿相陪。”说完,便一路来到三郎身边,又唤了侍从去取胡服过来换装。

        陛下见了,又命从精于马球的宫中侍卫中挑了出几个沉稳的过来,名为人多些热闹好看,其实专门为了伺候在二张身侧,随机应变。

        武三思手上牵了两匹良马过来,陪笑道:“五郎六郎,这两匹马训练纯熟,轻快稳妥,快来看看可否合心?”

        众人看得一愣,堂堂梁王,竟为两个男宠牵马。可陛下却笑着为张氏兄弟正了正胡服,嘱咐道:“梁王为你们选的马甚好。五郎,你便用那匹额上有一缕雪白毛发的,六郎么,那匹黑棕马,最合适不过。”

        两人娇笑婉转地谢了恩,又惹得陛下一阵心疼,“可小心些,输赢事小,千万不可闪着了……”

        张易之正在马前,听了这话,倒越发矫情起来,装作上马吃力的样子。他临近之处正是三郎,分明是要三郎扶他上马。

        三郎勉强陪笑,却故作不见。可张氏偏偏就是不肯上马,非要让三郎应承于他,眼见就要僵持起来。李成器快步走了过来,伸手交叉成马镫的模样,谦逊道:“这马高些,我愿助侍郎一臂之力。”

        三郎登时双目圆睁,何尝想大哥替他受辱。可若再迟疑,又怕陛下怪罪,也只好不语。李成器又屈下些身子,温和地道:“侍郎请吧,让皇祖母等久了不好。”

        张易之觉得赚足了面子,一面笑着,“不敢,怎敢劳动寿春郡王”,却一面毫不客气地踩了上去,策马几步前行,又回马轻笑。

        我自是暗地里无奈摇头,余光看到皇嗣也是无奈,他轻轻地转着手上的金盏,若有所思。太平公主一直笑看这边的情形,见他们几人已挥杖追逐起来,便向陛下席间走去,路过皇嗣身前,特意俯下身子,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我自然起身,将皇嗣身边的位子让给太平,侍奉于一侧添酒。皇嗣正担着心,怕不知如何收场,见到公主,想来也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待会儿若有什么不妥的,还望妹妹能在母皇面前周旋,替他们几个说些好话。”

        “这是自然,他们是我亲侄儿,我这做姑姑的自然得护着他们。再说,我已安排好了。”太平悄然向那边努嘴,我顺着看过去,方知刚才一同上场的侍卫是她的人。

        那边场上,马球已鞠击得十分激烈。几个侍卫都是技艺高超,总能将球猎到合适的位置,再由张氏兄弟挥杖进球,且几乎不露什么刻意的痕迹。三郎他们也是拼尽全力,汗流浃背,可最后总能由张氏兄弟破局。

        张氏兄弟极为兴奋,每入一球,都向陛下挥杖致意,陛下见他们二人高兴,又有太平和婉儿一左一右地赞叹,竟也是少有的开怀。

        便这么默契了一阵。可张氏兄弟也似乎渐渐体会到了局中的妙处,有些不悦,一下子跃上飞马,跳出了侍卫的列阵,想凭借自己从外围突击上前。

        可他哪里是三郎等人的对手?三郎虽不是专门胜他,却也一时难以掉转马头收回球杖,不得已又进一球。

        眼下已是平局。想来在座之人无一不为三郎捏一把汗,谁都知道,何人敢赢过陛下最宠之人?何况是尚在幽禁之中的东宫一众郡王?

        我看皇嗣不时地望向太平,又望着婉儿,额头也微微渗出了汗珠。他知道,三郎他们赢下这球只肖一步,而这一步,也许又是深渊。

        张氏兄弟只想夺魁,却并无谋略,只知一味猛冲。正是千钧一发之时,却听得噗通一声,三郎的马竟失蹄跌倒,三郎也从马上摔下,滚出几米远。李成器和李成义连忙勒马相看。而就在此时,张易之也挥杖进球,赢得此局,霎时间引来一片哗然。

        皇嗣急着站了起来,唤着三郎。而宴席上的众人却少有顾及,都在恭贺着二张。

        “想不到两位侍郎能文能武,竟有这等本领,今日可真让人大眼界……”之类的话响在耳边……那景象,竟是又热闹,又凄凉。

        待到他们几个回到御前,陛下搂起二张,宠溺道:“五郎六郎,想不到最精湛的球手竟是你们,早知如此,何苦还要去寻别人?真是给朕一个太大的惊喜!”

        两人已是娇汗淋漓,仍不忘争相向陛下献媚,“臣等为陛下助兴,自然要拼尽全力。再说,球逢对手是人生幸事,若不是几位郡王都是能人,臣也不会打到这般畅快,今日倒是过足了瘾。”

        “你们夺魁,朕自然有重赏!”陛下满脸堆笑,取来早已备下的丰厚赏赐,又道:“怎么样?累了吧,婉儿,快上酒来。”

        婉儿自然招呼着宫婢过来伺候。陛下这才笑着嗔怪三郎:“三郎这个性子!仙宜你已经给朕赢了回来,现在不过宫里设宴玩笑,还是这般想赢吗?急得竟马失前蹄。”

        这话一出,倒惹得众人一笑。三郎一手扶着胳膊,不好意思地回道:“皇祖母教训得是。怕是孙儿刚才太过紧张,还没回过神来。再加上两位侍郎的球技实在高妙,更显得孙儿鲁莽了。”

        众人又哄笑起来。陛下也不再追究,传了御医来给三郎验看伤处。他们兄弟三人终于回到席间坐下。皇嗣与太平公主对望一眼,总算放下心来,又与我一同细看三郎身上的几处淤青,满是疼惜。这是不曾料到的结果,仔细一想,却也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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