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体面

三月二十，皇帝下旨命城防兵马司先骑校尉卫寒赴京郊大营历练，朝堂上下一众大臣虽然惊讶但也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

        卫府，紫竹居。

        早春的杏花开了满院子，今日一天整个卫府都喜气洋洋的。

        “今日那泰德公府可是提了礼品来，我看咱们府是要好事将近了。”

        几个大丫鬟在院子里围坐着谈笑。

        春茗却突然想到了寒阿朝，疑惑道：“可是我记得先前，得公子看重的明明是寒小姐啊”

        秋香撇撇嘴：“一个穷人家的丫头片子，怎么可能得公子的青眼。”

        “呦，是黑豆来了”

        长尾黑猫坐在墙头上晃着尾巴，像是刚从后厨吃了鱼回来，胡须上还沾着油腥。

        一看见这猫，众人对寒阿朝的记忆也愈发鲜明起来：“你们说，寒小姐怎么突然不见了？”

        “那谁知道了，不过她有本事，自己在外面也能活。”

        正院的屋门突然打开了，廊下几个丫鬟心中一惊，连忙起了身。

        松柏皱着眉头快步往屋外走，像是遇到了大麻烦。

        而屋内，卫寒露出绑着绷带的臂膀，唇色苍白，正坐在书案前处理城防兵马司最后的公务。

        前些日子追捕刀客组织暗探的时候，他背上中了一箭，肩上有余毒，得亏救治及时，不然人已经没了。

        不日即将出发前往京郊大营，他必须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再进凤凰山搜查。

        尚不知泰德公府派了人来的卫寒正看着凤凰山的地形堪舆图，还未全然意识到外面的流言传成了什么样子。

        “公子，老爷叫您过去。”

        松柏手上拿着上好的金疮药，进屋时又禀报给他。

        卫寒皱眉：“又有什么事？”

        这两天卫汝成不知发什么疯，好像是又起了将母亲接回来的心思，频频找他谈话，说一些什么大局为重的话。

        松柏吞吞吐吐，提醒道：“这两日，泰德公府和赵府退了亲。”

        “所以呢？”

        卫寒挑眉。

        “温如意说已经与您私相授受，已经派人知会将军，说是说是”

        卫寒只听了个开头，眼里的情绪就已然结冰，他不顾受伤的左臂膀，霍然起身，披上外袍，大踏步往门外走出去。

        松柏追着他补充道：“说是要和您成婚。”

        “而且这两日，只怕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

        进了正院的卫寒眸底积蓄着风暴，当他看见屋子内摆着的那一堆礼品时，抬脚径直就将里面摆着的金镶玉各色器具全都踹了个粉碎。

        卫汝成还没来得及咽下一口茶水，就被惊得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那可是泰德公府派人送来的东西！”

        下首站着的卫寒面色铁青。

        他眸中带着浓浓的厌恶之色，冷声道：“您若是想结亲，倒不如自己去！”

        “你！”

        卫汝成气得胸脯上下浮动。

        前几日陛下下了圣旨，命卫寒去京郊大营历练，半年之后若是足够升调资格，就直接派去塞北边关，应对蠢蠢欲动的斯拉夫国。

        但这个节骨眼，泰德公府突然闹上门来。

        “京城众人都说你污了人家清誉，若是你不娶她，这事如何善了？”

        卫汝成掐着腰在屋内来回走动，又指着他说道：“你倒是装得情深，可谁知道那丫头如今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

        “不可能！”

        卫寒猛然喝道。

        他紧紧捏着双拳，“你为了利益，当真是恨不得把整个卫府都卖出去！但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除了她以外，我绝不会娶任何人。”

        站在屏风后面的松柏替卫寒捏了一把汗。

        卫汝成看着卫寒，将茶杯狠狠摔向他，骂道：“逆子！”

        “你可知泰德公府能同咱们结亲，对卫府有多大的好处！你个蠢货，为了一个女人连家族荣誉都不顾及了！”

        卫寒不躲不避，浅浅捂住额上的伤痕，不发一言快步出了厅堂。

        他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又如何，这偌大天下，却连一个女子都容不下。

        阳春三月，时光飞逝，花园里的那只秋千前几日已经被卫汝成命人拆掉了，卫寒看着那堆残渣，心中既是难以言喻的怒火，更有悲伤。

        松柏看他定定站在花园处，不忍道：“公子，我明日再叫人装上？”

        卫寒眸子里划过冷意，半晌后，才缓缓道：“装上她就能回来么？况且，将军可是巴不得我和泰德公府结亲。”

        松柏语气一滞，不知如何是好。

        主仆二人回了紫竹居后，又着手商量过几日去京郊大营的事情。

        “我这段时间估计不会再回京城，走前我去趟刘府看看母亲，还有，过几日，准备准备搜山事宜。”

        他握紧拳头，最终还是冷声说道。

        如果搜山还找不到刀客组织，卫寒不能违抗皇帝的命令，只能去京郊大营上任。

        他闭了闭眼，哑声：“我写一封信，你替我送去泰德公府，再命人将温如意送来的礼全都退回去。”

        松柏连忙称是。

        “还有城中的流言，快速澄清，若是阿朝听到了，定会难过。”

        卫寒想到生事的温如意，眸子冷了冷：“既然清誉已毁，嫁谁不是嫁？”

        松柏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寒背着双手转过身，淡淡道：“不喜欢赵府的公子，偏偏看上咱们卫府这穷困破烂户，那嫁谁不是嫁？”

        “青老爷在刘府关的禁闭够久，听说他戒酒戒毒戒色后，整个人容光焕发，也是该上街相看姑娘了。否则这么大年纪，总不能连个正室都没有。”

        松柏心中一惊，低声道：“会不会惹泰德公府嫉恨？”

        卫寒冷笑：“温如意算计我的婚姻，可曾想过会引来卫府的嫉恨？她算计我，自然我也要算计她。”

        松柏知道他心意已决，立刻抱拳作揖：“属下这就去办。”

        “动作快着些，最好别让泰德公府招摇太久。”

        卫寒淡淡将茶水倒在一旁的盆栽之中，背着身将眸子放到了窗外的杏花上。

        凤凰山的时光过得很快，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肉肉就又长大了一圈，他一旦逮着机会就必然会偷跑出去。

        寒阿朝看不住它也无所谓，只是它一叫唤，就会给它拿些肉干。

        萧逸还是想方设法逼她就范，逼迫不成，就又来侮辱她。

        琉璃倚在她房门前，看着她房中的那只体格开始长出来的老虎，惊奇道：“前几天就听人说你养了只老虎，今天一看，虽然是个小崽儿，但还挺唬人的。”

        肉肉硕大的虎眼盯着寒阿朝手上的大块儿生肉，口水流到了地上还不自知，它压低身子，在寒阿朝不注意时就上前一跃。

        寒阿朝似是早就看穿了它的小把戏，拿着绳子的手一提一拉，肉肉三番两次没扑到，就生气地趴到了一边，但眼睛还在小心翼翼看着寒阿朝。

        “路上捡来的小家伙而已。”

        琉璃见她心情不好，便咂嘴道：“你和萧逸到底什么情况啊？他这是拿捏不住你，就要百般侮辱你？”

        寒阿朝接了个床上的任务。专门侍候人的那种。

        买主是个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老东西，有权有势，欺压民女是常事，但不知得了什么门路，找到刀客组织说要找一个女杀手共度良宵，地点非要选在青楼。

        琉璃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这种任务因为无影的缘故，从来都没轮上她，但是寒阿朝很明显就没这么幸运了。

        女人淡淡瞥了她一眼：“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琉璃摇头。

        前者眸色冰冷：“我最想和他同归于尽。”

        寒阿朝话还没说完，琉璃就直接捂住她的嘴，神色严肃地对她摇摇头。

        “怕什么，你以为他不知道？”

        琉璃拍了拍丰腴的胸脯，吓道：“姑奶奶，我真服了你了，左右咱们都是他人手中的傀儡，能活着就不错了。”

        寒阿朝将手中的生肉递给肉肉，后者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随即伸出爪子挠了挠她的脚面。

        寒阿朝将另一块更加美味的家养牛肉拿到它面前，后者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她没说话，只是神情比以往更冷了些许。

        琉璃看着她蹲在地上的侧脸，直觉她比以往心更冷了些。

        她识趣地转身出屋，顺便带上房门，转头的一瞬间就碰见了无影。

        无影上外面出任务中了药，一路上忍耐到极点，现下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琉璃不满地嘟嘟嘴：“人家还没吃饱呢。”

        “乖，一会儿让你吃个够。”

        房门“啪”地一声关上，掩住了里面的一片景象。

        过了几日后，寒阿朝被萧逸逼迫着执行这屈辱的任务。

        后者看着她，慢悠悠道：“你不是清高么，那我就把你踩在更臭的烂泥里。”

        寒阿朝淡漠道：“萧逸，你会后悔的。”

        她转身的一瞬间，萧逸冰冷的声音瞬间传来：“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会么？”

        一个人要多么软弱，才会在对方面前说出这些苍白无力的言辞。

        “我不是你，哪怕我身处深渊，也能保持清醒，有最起码的良知和人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可你呢？萧逸，你在嫉妒我吧。我还有返回现实的能力，可你，大概只能活在幻想之中了。”

        萧逸颤抖着身体，没有往日半分淡然。

        他眸子阴鸷：“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任我玩弄的傀儡罢了！”

        寒阿朝转过身子，拉着门走了出去，但声音还滞留在空中。

        “我唯一能保全的尊严，便是体面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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