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就这样，清露——现在我们该叫她白清露了——在白家住了下来。

        为了最大限度地展现自己的存在价值，争取在冬天过后还能继续在白家赖下去，白清露开启了热火朝天的家务劳作。包括但不限于：

        包办了白家爷孙俩的一日三餐。二人的饭食是如同所有传统艾萨人一般的单调无趣，除了面包、馅饼、煎蛋、香肠、奶茶、蛋糕、水果外，没有任何花样。在跟着爷儿俩啃了两天面包后，白清露忍无可忍地亲自动手开干，蒸了一大笼薄皮大馅十八个褶的包子，白白胖胖，荤素皆有，迅速征服了白猗扬的味蕾。白猗扬每天要花大半时间去各艾萨人定居点传教、做法事，白清露每回都要给他备足了饭菜，用砂锅装着，再配上小炉子，路上捡几根干柴点燃就能热了吃。

        每天打扫一回屋子。揩抹家具、擦拭圣像，擦洗地板，连篱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白猗扬的屋子除外，这位老神父极其注重隐私，进别人的房间前总不忘记敲门，而他自己的房间则从不许第二人踏入，不管是白清露这新鲜上任的义女，还是他的亲孙子白罂附。

        采购食物与其他杂物。以前这些事都由白罂附负责，但他生得苍白文弱，与剑戟关彪悍健壮的男子审美南辕北辙，从小都饱受同龄人嘲笑，因他走路总是慢条斯理，与本地猛士快若飙风的走路速度相比慢得像是残疾，还被起了个恶意满满的“白瘸子”的绰号。故而白罂附极不乐意出门，宁愿待在家里看书、练琴。加上去野地雪林里寻找白清露的那夜他受了风寒，被她一背回家就发烧烧得一塌糊涂，接下来十来天都在卧床养病。白猗扬不假思索便把采买“大权”交给了白清露。

        还有帮白罂附喂乌龟。是的，你没看错，旁的人家养猫养狗养貂做宠物，而白罂附则养了一只乌龟。品种是听着囧了点，但那乌龟却着实生得漂亮，身体只有白清露的手掌那么大，背甲如翠玉，一道道纹路清晰整齐得仿佛是工匠搭着尺子用墨笔精心描画而出，眼珠漆黑水润，像是两颗被山溪濯洗得剔透圆滑的黑色石子，灵秀极了。

        白清露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它。

        “它叫什么？”她趴在鱼缸上，目不转睛的瞧，试探的探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的背甲。

        “小玄。”读出了她外溢的喜爱之意，白罂附紫色的眼底隐有得意的碎光，旋即看见小玄滑动着四肢，径自无视了自己这个主人，向白清露所在的那一侧游去，还将脑袋往她的指尖上蹭了蹭，姿态亲昵之极。指尖的微痒逗得白清露咯咯直笑，她这阵子吃得饱穿得暖，很快就由干干瘦瘦的黄毛小丫头养成了肌肤润泽眉黑唇红的小美人，嫣然而笑的模样像极了一枝摇曳生姿的林檎花。

        见色忘友！看见个好看的小丫头就魂不守舍，你身为北极大阵守阵神兽的节操呢？

        小玄眨了眨黑豆眼，无情的给了他一个尾巴尖。

        白罂附登时又沉下了脸。

        白清露一侧头，看到他唇角微平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又暗暗地生了气。这阵子她已经习惯了白罂附的脾气，她这位便宜侄儿秉性不坏，心肠也好，就是脾气阴郁乖张了点，整天不是在生气，就是在即将生气的路上。见他又心里憋了气，白清露想不明白缘由，只好暗暗吐了下舌头，扔下一句“阿罂，我去买菜啦”就溜之乎也。

        白猗扬身为鄂伦省唯一的一座艾萨人教堂的主持者，每过半个月就会有艾萨商人轮流给他送钱来，其他的艾萨人也时不时地有粮食、布匹相赠。故而白家爷孙二人虽然不事生产，但日子过得还是颇为丰润的。白清露接掌了采买“大权”之后，白猗扬直接把钱柜的钥匙交给了她，也不担心这个小丫头携款潜逃。白清露也没有辜负了老爷子的信任，虽然被钱柜里摞得满满的艾萨银币和炎商国通用的银钱晃花了眼，虽然从前在那个死鬼小财主爹爹家里时只有几个月钱花、从没摸到过这么多银钱，可她依然坚守节操，没做出什么坚守自盗的事。

        倒是白猗扬，在她住进白家的第二天，特意带她上街买了合身的新衣服、鞋子、小姑娘需要的零零碎碎后，还主动买了个榉木小柜子给她：“小孩子不可以没有放零花钱的地方。”老人明朗而宠溺地笑着，朝她眨了眨那双明紫的眼睛。自此，他隔三差五就要给她些钱花用，不出半个月的功夫，她就攒了一吊钱。

        挑挑拣拣，买了许多新鲜的肉食、蔬菜和水果，还管集市上的艾萨人大娘买了新鲜的牛奶，白清露左手牛奶桶，右手大包的吃的，正要回家，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响亮的叫声：“雪山帮的大爷们回城啦！”

        集市上的人们顿时沸腾，齐齐向街口的方向涌去。鄂伦省位于极北之地，冰川纵横，万古不化，有三千雪山之称，气候寒苦之极，却出产着上好的皮毛、药材与一种名为寒光石头的名贵宝石，吸引了大量的外域的商人便是为贩卖这些特产蜂拥而来。久而久之，为就近采购，不少人便定居在了当地，当起了二道贩子，雪暖镇附近的艾萨人便属于此列。

        寒光石是雪山异兽雪电貂胆部中的结石，形如水晶，寒气森森，只要悬挂一颗，哪怕是盛夏之时，也能保得一室清凉。在市面上，一颗品相普通的寒光石就能卖出百金之数。除此之外，雪电貂的皮毛轻暖水滑，深受贵族巨商的喜爱；血肉极富灵气，是修行人颇为青睐的膳食和药饵。这小小的动物堪称浑身是宝，只是生性警醒，奔行之快犹如闪电，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猎户，在雪山里埋伏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猎上一只回来。于是便有那些胆气彪悍、猛力非凡的壮士组成雪山帮，时不时结队入山，狩猎采药，往往去上一回，回来时少说能赚得数万两银钱。他们大多豪气飒沓，一掷千金，是北地无数少年少女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听说雪山帮里最为厉害的共有十人，人称雪山帮十豪杰，这十人不但武功盖世，甚至还精通道法，比起朝天阙的那群高来高去的仙人也毫不逊色！

        白清露生性便对这些打打杀杀、经风历雪的冒险十分好奇，当下也想跟过去看热闹，可看了看将两只手占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不由为难地瞅了瞅卖牛奶给她的艾萨人大娘。裹着紫色头巾的中年女人豪爽的拍了拍身侧的空地：“搁这里，我帮你看着！”白清露感激地一笑，放下东西便挤进了人流。

        这次回镇的雪山帮一行共有二十余人，人人都披着白色皮斗篷，骑着高大的黑马，身前的褡裢里无不装得鼓鼓囊囊，显然各个收获颇丰。白清露的目光流连在他们背上的长刀，腰间的匕首上，看得都出了神，直到一行人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她才意犹未尽的摸摸怀里的钱袋。

        “什么时候攒够了钱，我一定要照着样儿买一把好刀！”她暗暗许愿。回到集市取了东西，甜甜的跟那位艾萨人大娘道了谢。手脚勤快，俊秀得像只白玉娃娃，还整天笑得喜气洋洋的小姑娘，哪个雌性生物看了不爱得慌？那大娘一个没忍住，摸了把她额前绒绒的碎发，将刚做好的一朵火红的丝绸小花给她戴在了头上，拍拍手：“这样打扮，好看。”

        真的好看吗？

        回去的路上，白清露时不时会忍不住晃晃戴着花的那一侧脑袋。

        小姑娘爱美，哪有不喜欢花儿朵儿的，只是从前在那地主老爹家里时，太太盯得紧，被她瞧见自己戴朵掐下来的鲜花都要唠唠叨叨说上半天。哼，要不是怕惹麻烦，她早就把太太套了麻袋，就像揍那些背后说她们母女闲话的小厮丫头们一样。后来投奔舅舅，她和娘亲更是将能当的全都当得精光，哪里还戴得起首饰？她已有许久不曾看到过这般好看的头花了。

        她暗暗臭美的档口，却不知道自己在同龄小孩眼里也是俊得紧。几个小少年远远望见她走过，碧落色的狐裘蓝盈盈的，仿佛能将雪后霁色压下去，乌油油的头发盘成双鬟，各系着一条同色的丝带，一端刻意的留长，孔雀尾羽一般在风中葳葳地飘拂着。新插的那朵小花嫣红，竟没红过小少女的那一点嘴唇。

        眼见着她拎着东西头也不回的远去，几个小少年对视了一眼，流里流气地追了上去：“哟，老白毛家买的小丫头又出来买菜啦？瞧你那小细胳膊，能拿得动吗？叫小爷一声哥哥，小爷就帮你扛了？”

        白清露仰着脸自顾自地走着，这阵子她出门，没少被这群小流氓纠缠。她不想惹事，只想快些走回家，摆脱这群无聊的熊孩子。可没想到今日这群熊孩子愈发的执着，竟是一路追着她走到了白家，还笑她：“小丫头怎么戴了红花？嘻嘻，看样子是真当了白瘸子的小媳妇啦？”

        “哐！”白清露登时将东西重重放在了门口，她转过身，两只眼都在喷火：“你们叫谁瘸子呢？”

        阿罂可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她的便宜侄子，是义父唯一的孙儿。为了救她，他身上的风寒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说她的坏话可以，说阿罂的不行！

        “就叫就叫，瘸子瘸子瘸子！都长那么大了还瘦弱得跟麻杆一样，走路慢得像在数蚂蚁，和瘸子一模一样嘛！”为首的小少年见她竟然破天荒的搭了话，更是来了劲，叉着腰就嚷嚷，还越嚷越大声。其他人也跟着聒噪，唯恐天下不乱。

        白清露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拳头一捏，就朝着为首的熊孩子的尊荣上揍了过去。一盏茶后，她朝着哭爹喊娘的几个熊孩子的腿上一人来了一脚：“说！谁是瘸子？答错一次，就打断一条腿！”

        “我是瘸子！我才是瘸子！女侠饶命！”熊孩子们哭得凄惨极了。

        白清露拍拍身上的冰渣子和鞋印，恶狠狠地说：“以后还敢说阿罂的坏话吗？”

        “不敢了！不敢了！”

        “你们也不打听打听，阿罂的小姑姑是谁？打小到大，论打架，本小姑姑可从来没输过！”环顾四周，沐浴着几个熊孩子敬畏的眼神，白清露昂然一笑，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一挥手，端的是睥睨无双，“传下去，白罂附，我罩着的！”

        那一瞬间，白清露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立在尸

        山血海之上的盖世英雄，英武极了。结果一侧头，就看见白罂附正扶着窗，那姿态高雅而倨傲，俨然是白家书房里的艾萨故事书上所描绘的长发公主，容貌绝艳气质忧郁脱俗，被恶龙困在高塔上，等待勇士解救的那种。

        如果那微微张大的紫眸中所望向她的目光，不是像是在看着一个稀有的白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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