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更深月明，星色阑干，帐外的苏合香燃得正浓。

        玄彻在榻上阖着眼把玩东珠手串，眉头微皱，他又失眠了。

        梦里有女子在弹琴，笑着对怀里调皮伸手的孩子说：“彻儿，莫再闹我。”那琴声不仅悦耳动听，还带着熟悉的亲切感，是玄彻此后人生的大半时光里不曾感受过的。

        的确很像，却又不像。

        玄彻想起了玄锦府上那个以纱掩面的乐女，柔弱却又雅绝，像是冬末里一枝被人折断的梅花。那双澄澈的眸子仿佛秋水裁成，伸出的双手纤细修长，白若霜雪。

        玄彻睁了眼睛，身后一只细嫩光滑的胳膊滑到腰间，勾上臂膀。女人贴着玄彻笑得娇软：“皇上怎么还未睡。”

        玄彻未动，声音淡淡的：“娇儿也没睡。”

        孟娘子抱羞一笑，倚在玄彻肩头：“皇上在想什么，臣妾也想听。”孟娘子媚眼脉脉如水，犹要溺人。

        玄彻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孟娘子也不躲，就这么盈盈闪烁地与玄彻对视，她自是知道自己的这双眼睛漂亮。

        玄彻忍不住凑近，在女人的唇侧轻啄，立刻就闻到了浓烈的玫瑰香气，这让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这样的娇儿不该用这么俗的香。

        孟娘子似也有所察觉，便侧头去咬玄彻的耳垂，只想攀缠上他的气息，却又不敢太过大胆，怕惹他发怒。

        玄彻已没了兴致，推开孟娘子，独自躺下睡了。

        孟娘子讪讪地收回手，却不知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让帝君突然色冷。她只好在玄彻身边躺下，闭目暗自思量。

        一夜难眠。

        五月十五，帝后大婚。礼部于宣政殿阅皇后册宝，授内阁大学士魏锡鸿为正使，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巍为副使，携皇后卤薄依仗至左相府。顾云筝着皇后礼服行中宫礼接皇后册宝。卯时初刻升皇后凤舆由邸第正堂启行，卯正三刻至皇宫正门承天门，辰初二刻至中宫未央宫。皇后降舆，由国夫人服侍入椒房殿，与帝君行合卺礼。而后帝后二人同乘，转至奉先殿谒庙，礼毕回未央宫。当晚帝后合房，司天台祈候至翌日天明。

        按礼制，六宫妃子不论品级都要在册后大典第二天清晨到未央宫请安，皇后接过众妃叩拜才算是正式入主中宫。

        怡妃来得极早，却不曾想竟在未央宫前碰到了一向喜欢晚到的瑶贵嫔。两人上次虽然不欢而散，但一想到这是皇后宫前，怡妃还是隔着很远就笑迎了上去。

        “妹妹来得真早，可巧。”

        瑶贵嫔转过头来，见是怡妃，神色轻蔑道：“巧啊，怡妃娘娘。”她原就不把怡妃看在眼里，以前因着怡妃暂执凤印，少不得要面上敬她几分，如今中宫已立，她自然不用再顾忌。

        怡妃岂不明白瑶贵嫔的心思，但她却丝毫不恼，说道：“妹妹这么急着来请安，莫不是想提前讨好皇后娘娘？本宫听说，陆大人与左相常常在朝上政见相左，每次都争得不欢而散，想来妹妹是为此事费心了。只是妹妹恐怕多此一举，皇后娘娘是顾门贵女，想来一定是位宽仁良善的，自然不会因为前朝之事迁怒妹妹。”

        琼贵嫔因被戳中心事而脸色涨红。怡妃说的不错，她顾及父亲与左相的关系，不想因为此事而与皇后早早生了嫌隙。虽不知顾家幼女是何人物，但毕竟是帝君钦定的中宫，她再骄傲，在这后宫里也是要低皇后一头的。

        不过琼贵嫔虽羞恼，却也沉得住气：“左相大人是朝中砥柱，统摄六部，政务繁杂，臣见不一也是常有的事，我可不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臣妾依稀记得怡妃姐姐尊翁在太常寺做事，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姐姐是从哪里听说的。”

        琼贵嫔得意地朝怡妃挑眉，怡妃本想回过去，却远远瞧见淑嫔和几个不起眼的妃子都到了，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整了整衣冠静候皇后召见。

        这边淑嫔等人才见了礼，内殿便有一个大宫女模样的菊衫侍女出来，想来应该是皇后的贴身侍婢。

        果然听那侍女施礼说道：“奴婢春菱见过各位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往椒房殿去了，特派奴婢来请各位娘娘。”

        众人点头，扶着各自侍女进了仪门，只见未央宫正殿轩昂峻丽，殿前各色珍木名石满目，早有许多穿着丽色宫装的侍女候在两侧，足显出繁贵威严的气派来，不愧是大魏历朝皇后的寝宫。

        怡妃走在最前，其余妃子依次按品级跟在后面，人数却也不多，毕竟帝君登基这两年的确没怎么扩充后宫。

        进了殿内，还不及抬头看向殿上的顾皇后，众妃便齐齐叩拜：“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殿上顾皇后开口青涩温软：“免礼，赐座。”

        众妃落座，这才瞧清了顾皇后的容貌。瓷肤细眉，长髻高盘，鬓上钗环琳琅，衬得她容色焕发。或许是身为家中幼女的缘故，顾云筝并不像一般的高门贵女，反而有些小家碧玉的清丽活泼，即便穿着肃重老成的中宫服饰，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的年轻稚嫩，每每看向人时，她的双颊都会勾起浅浅的酒窝，像是嵌在新月里的梨花。

        稍下侧的陶才人见了，抿了抿嘴唇在心里轻哼，不再去看。坐在她上侧的淑嫔倒是对上了顾皇后的眼神，淡淡回笑示意。

        顾皇后笑着说：“本宫虽为皇后，但还尚年轻，以后还要请各位姐姐多提点。”

        “皇后娘娘过谦了。”坐在首位的怡妃先开了口：“娘娘贤淑良敏，当得母仪风范，是大魏之福，臣妾等幸甚。”

        “想来这位就是怡妃姐姐了。”顾皇后笑容明媚，语气亲切：“听闻本宫未入宫时，都是姐姐在执凤印，极得皇上和太后娘娘夸赞，往后还要请怡妃姐姐多多指教。”

        “皇后娘娘言重了，协理中宫本就是臣妾等分内之事，娘娘不必客气。”

        顾皇后嫣然一笑，看向怡妃手侧的瑶贵嫔：“这位是瑶贵嫔姐姐？”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瑶贵嫔略一颔首，目光殷切。

        “姐姐尊公与家父同朝为官，都是为大魏忠心效力的贤臣，本宫甚敬之。还望姐姐常带着大公主来未央宫坐坐，也让本宫尽些嫡母之心。”

        “多谢皇后娘娘，臣妾自当记在心里。”瑶贵嫔心里松了口气，似也没想到顾皇后竟是这样一个亲善□□的少女，不过却也心底暗自合计，如此心性在皇后的位置上是否能做得安稳长远？中宫位重，非常人之能，不过再想来，顾皇后身后还有左相府在，也并非孤木为舟，自己又何必为她担心。

        待她回过神时，这边却见顾皇后已经在关切淑嫔的身体了。又听顾皇后说道：“本宫入宫前，特意命人用即墨特产的粉色珍珠制成三对珥饰，想着送给怡妃、瑶贵嫔、淑嫔三位姐姐，其余的姐姐也各有珠宝赏赐。本宫初来乍到，想趁此机会聊表心意，还望诸位姐姐不要嫌弃。”

        顾皇后话一说完，便有宫女们呈着各色珠宝上前，那三对珥饰由即墨珍珠镶嵌而成，在一众礼物中十分熠熠夺目，当真是极名贵漂亮的。

        众妃各自谢恩，只有陶才人在心里腹诽，觉得顾皇后未免太看轻自己，不仅没有单独和她说话，竟然连那对珍珠耳饰也没有她的份儿。她自觉虽位在六品才人，不居独宫主位，却也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当朝太师的嫡孙女。如此一来，脸面上便有些不高兴，却碍着这满宫的妃嫔都在不好发作，只得强自忍下。

        顾皇后环视殿内一周，依旧含着笑说道：“本宫虽是新后，却也希望六宫和气，上下敬明，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万不可有僭越妒害之事，更不可干涉前朝政事，祸国媚君，□□后宫。各宫应当一切以皇上为重，安分守己，静淑贤德，恭俭慎行。”

        “是。”众妃知这是皇后按规对六宫进行训戒，忙齐齐答是。

        顾皇后略用眼睛扫过去，便觉得后宫妃嫔悉已尽数，不禁暗自庆幸。原本入宫前母亲还担心帝君后宫佳丽三千，不好掌控，如今看来，却也只是母亲过虞了。思及帝君，顾皇后又是脸上赧红，也没了心思和满殿的妃子们说话，只再略坐了一会儿便叫六宫散了。

        回到后殿，春菱见顾皇后面色绯红又沉默不语，只以为是方才殿上说话累坏了主子，忙要叫人进来服侍皇后更衣歇息，却见顾皇后摇了摇头，拉了春菱的手。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春菱是顾夫人为顾云筝悉心挑选的侍女，自打顾云筝出生就在身边伺候，自然也算是最亲近的心腹。

        顾云筝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问道：“春菱，你说皇上和我可还般配？”

        春菱听了，无奈地拉了下顾云筝的手，又见身侧无人，小声提醒道：“小姐，您现在是皇后娘娘，要自称‘本宫’，万不可再忘记了。”她瞧顾云筝依旧不依不饶，一定要听她回答，只好继续说：“皇上是大魏天子，人中龙凤，自然神采俊逸，气质不凡。娘娘您天生丽质，德才兼备，自是良配。”

        顾云筝听了，这才满意地笑，依旧带些少女的娇羞。

        是了，她是大魏的皇后，是帝君的正妻，亦是他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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