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故友殊途

夜色正浓，穿过域外的一片沙漠，便有一滩绿洲，此处孤零零的一座凉亭矗立着。
  石凳子上坐着一个灰发白袍的老者，正是药王。
  脚踩在湿地上传来轻微的簌簌声，他并未回头，也知是谁。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将你救下。”华怀安叹着，悔恨与歉疚交杂，竟叫他声音又苍老几分。
  一壶酒被放在石桌上，不轻不重，来人一袭黑袍，遮着面，缓缓坐在他面前，正是魔教如今的祭司。
  “楼兰的酒，你应当很想念吧。”
  华怀安苦笑，楼兰的酒，是故乡的味道，只怕再错下去，以后，就再也没有楼兰了。
  这绿洲映着月色，映着凉亭，还是这两人，却也不是这两人了。
  当年他救下这个人，竟酿成了如今的后果，那千尸阵也是被他复原，行医半生，怕是也弥补不了这罪过。
  长久，他望着那壶酒，没有打开，声线苦涩，只叹：“你回头吧。”
  对面的人身子轻微一怔，似是也没料到到如今他竟还要劝自己回头。
  五只三尸虫，有四只都已寄生在宿主体内，最长的甚至有十四年，如今只差凤囚凰就要大功告成，箭在弦上，如何回头？
  “回头…”他轻笑，声线冰冷却坚定，“事到如今，还回的了头吗？”
  华怀安仍不放弃，执意道：“若是现在，就还来得及。”
  “来得及？”他痴笑着，声音中忽然多了一味杀意，抬眸，只问：“可我为何要回头？”
  “看看这天下，中原皇族已经不成气候，杀死那个皇帝轻而易举！”
  “哪怕是大内第一高手镇西侯，不久也会死！
  “他们的皇权，我自有傀儡替我看守！”
  “中原武林没落十年，哪怕如今又有一个从圣，也阻止不了我！”
  “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你却在这时要劝我回头？我看你就是顶着药王的头衔久了，才变得如此天真！”
  看着他欲渐疯魔，华怀安怒吼：“可是秦婧姝没死！”
  秦婧姝！
  大祭司恨的咬牙，在这盘偌大的棋局中，一切都已注定，秦婧姝，是唯一的变数！
  可她明明就只是自己的一颗棋子，他想粉碎这颗棋子，为什么不行？
  “活着又如何？”他笑着，似是在安慰自己，“也活不久了。”
  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华怀安只觉心累，他执念如此之深，也有自己一份功劳，若不是他一意孤行，为了那第一术士的头衔复原了炼尸术，给了他这一份希望，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我只问你，”华怀安声线哽咽，极度的歉疚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秦婧姝，是不是圣子？”
  “圣子？”大祭司轻笑，十分不屑，“她怎么配做圣子？”
  “那她体内骨语花的毒积累了二十八年，难道与你无关？”
  二十八年，竟有二十八年啊…
  黑袍下的双眼微微泛红，原来已经二十八年了，她竟挣扎着活了二十八年。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就这样让指甲嵌进肉里，用这疼痛麻痹自己，让自己清醒，似是在告诫自己，他只恨恨道：“与我有关又如何？无关又如何？她只是我的一颗棋子，我要她死，她就必须死！”
  言罢，大祭司转身离去，却在此时华怀安一掌拍在了石桌上，强大的真气震起绿洲的水，围绕着这凉亭竟形成天然的水帘。
  祭司脚下一顿，该来的还是要来，当年割袍断义，如今也避免不了刀剑相向。
  “我们都老了，你却还是那么天真。”祭司轻叹。
  华怀安缓缓起身，他已年迈，不似少时那般桀骜，今日终是老友重逢一场，但来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少时你我比武数次都难分胜负，如今都是花甲之年，终是要分出个高低来。”说完这一句，华怀安周身真气涌动，一袭白袍无风自舞。
  “这么说，你要杀我？”祭司转过身，黑袍遮着，华怀安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他也是心痛的。
  面前这灰发白袍之人也算是毕生知己，终究是走到了你死我活这一步。
  “你的命，是我救的，如今你已疯魔，我便要取回你这条命。”
  一袭白袍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一掌挥出，一袭黑袍也在真气中涌动，两人具是用了全力打出一掌，水帘破裂，凉亭坍塌，谁也没有从灰烬中走出来。
  ……
  太阳升起，京城又是繁华时刻。
  看着对面的碧衣轻抿一口早茶，黎念笙只盯着她脖子看，那根紫线，暂时还没露出来，但也不远了。
  “你近来身子怎么样？”他问。
  “没什么大事，那小神给了我一些药，近几日倒是没怎么发作过。”秦落衣倒是一脸的无谓，也劝他：“镜玄尊者就想开点吧，你看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何必去纠结我什么时候死呢？”
  黎念笙说不出话，她总是这样，似乎真是对生死无谓，可是活着总是比死了好，死了，可就真的是不复存在了。

  但她这般模样，又似是真的豁达，黎念笙也不想扫她的兴，便问：“那个太子，你打算如何？”
  “麻烦啊…”秦落衣嘀咕着，到底是一条人命，也是可惜。
  “若是留着，只会有更大的麻烦。”黎念笙的态度却稍显坚定，“魔教也有眼线在京城，我们若不早下决心，被他们先得手，才是真正的麻烦。”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秦落衣有些为难，这不只是一条人命，那个人是太子，他若死了，便会有新的人顶上去，代替这个位子的人必定是齐王，若真是如此，那镇西侯一家就会把萧裴煜培养成一个谋士，一个负有心机之人，可他生得一颗玲珑心，这颗心与江湖是玲珑，与庙堂，便是废了。
  且上次给萧裴煜把脉时发现的那道禁制，被封在他的玲珑心上，他在镇西侯府长大却能一直维持一颗纯粹的玲珑心，应当与那道禁制有关，而白虎使那一道暗器，已经让那禁制瓦解了，萧裴煜这些日子都没在她眼前晃，想来是禁制瓦解，他也感觉到了。
  也不知失去了那道禁制，如今又身在王府，这小子会变成什么样。
  若想保住他这颗玲珑心，得赶紧离开这些勾心斗角的地方。
  似是看出了秦落衣的担忧，黎念笙问：“你是在担心那个小子？”
  秦落衣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
  “我此前不明白你为何愿意带着萧裴煜，他是镇西侯的独子，又生的一颗玲珑心，你不想他被利用。”
  “看来镜玄尊者，查到了很多啊。”
  黎念笙并未生气，反倒有些许的欣慰，这世上她多一个牵挂之人，总比一个都没有好。
  “衍月宗的探子也许比不上花间阁，却也不是全无用处。”黎念笙轻笑，而后认真起来，“白虎使那一道暗器，已经打破了萧裴煜的禁制，若想保住他这颗玲珑心，除非他自己保持初心，就只有快些离开京城，远离是非。”
  “若要快些离开，就要快些把这里的事处理干净，青离剑仙，已经有下落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不能再等了。”
  秦落衣深吸一口气，就算杀了那个太子，也还是没有琉璃五剑的下落，她先前交代过萧裴煜去找五行之意最强的地方，如今他玲珑心受损，也不知有没有忘了那事。
  “今日，得去找一找齐王，让那小神医和我一道入宫，若那三尸虫当真无解，就只有…”
  秦落衣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另有一人走进了这酒肆，来人一袭蓝衣，竟是齐王！
  她当下便觉为难，黎念笙此前还未和齐王见过面，她也一直尽力避免着让这两人见面，这如今他找上来，又不知这两人会有什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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