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落衣不复

这是一盘早有预料的棋局，武林和皇室都是这棋局中的棋子，而唯一的执棋人，只有那位祭司。
  萧裴煜手上拿的，正是多年来蓝铭熙与楼兰暗中的来往书信，至于他何时知晓自己的身份已经无从得知，但信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他与楼兰王族同血同宗，对方愿助他君临天下，他则要楼兰称霸九州，而最大的障碍，有两个。
  对内，是镇西侯，对外，则是中原武林。
  于是这双方各自开始了自己的布局，他表面上依附于镇西侯，却在暗中下了毒手，而魔教似乎是从一开始就将目光放在了秦婧姝身上，等她长大，等她成为从圣，等她带来这世间最强大的五行之灵。
  一环扣一环，竟叫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只是可惜那个人太谨慎了，这么多的往来书信，竟没有任何与祭司的身份相关的消息。
  只是有一点秦落衣想不通，当年蓝铭熙救下自己，知道自己是谁，既然他和楼兰早有勾结，为什么救下秦婧姝？为什么留下这个变数？
  十年前，祭司召集了一百位幽皇境之人，算准自己毒发的时机，怎么看都是想彻底了结了自己，但和他们在一条船上的蓝铭熙却反其道而行之，似乎是有些说不大通。
  秦落衣没有时间细想，这些书信上牵扯到了镇西侯，萧裴煜会怎么想？
  他自小认定自己父亲日后要辅佐蓝铭熙登上皇座，所以自然而然全心全意的信任这位齐王殿下，他要自己入江湖，去成为一个可以号令武林的英雄，他照做了，不仅是他也向往那江湖，也因为他那时，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让这个人继承大统。
  可是现在却告诉他，正是这个他一直以来信任的人，给自己的父亲体内种下了一只三尸虫，从此注定了父亲必死的结局…
  他明白，父亲的心最后也变了，可蓝铭熙何尝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利用萧家的势力？
  他何以至此？
  感受到少年内心因仇恨燃起的怒火，他腰间挂着两把剑，另一把是水龙吟，可在这种气息的驱使下，这剑竟隐隐发出了震动。
  秦落衣一惊，若是在这样的心境下，萧裴煜拔出了水龙吟，那他此前所做的一切怕都是白费了，这颗玲珑心，便是真的一去不复返。
  “萧裴煜，”秦落衣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冷静，“你忘了此行的目的吗？”
  “如今天下大乱，你既要做守一方水土的将相，又怎能轻易被带动了情绪？”
  萧裴煜回过神来看着她，她看见少年眼中的杂念，水龙吟震动不止，秦落衣在心中叹了口气，就着搭在他肩上的这只手，默默渡了一丝朱颜辞镜。
  这一丝从圣的真气进去，是强行压下了他的气息，这才止住了水龙吟的震动，少年长叹一口气，摇着头，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侵占了整具身体，他开始怀疑起他先前的决定…
  如果最后蓝铭熙如愿以偿登上皇座，他还能信这个人吗？
  见他如此，秦落衣转过身去走到边缘，借着墙壁上安置的烛火，点燃了手中的信件，萧裴煜回身看她，火在她手里燃烧，她却只是平静的将火种放在了离她最近的书架上。
  萧裴煜有些惊讶，可火种一接触到这些书籍，就开始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秦落衣看着烧起来的这一片，却只是觉得轻松。
  燃烧的只是载体，永远消失的，是一个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萧裴煜此时面对秦落衣，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的火光，竟从中看出一丝无奈，是了，花间阁，也是她的心血，只不过这个心血最终没有如她所愿，在蓝铭熙的操控下，成为了这盘棋中的一部分。
  秦落衣默默叹了口气，琉璃五剑出自她手，她造下的孽已经太多，花间阁在蓝铭熙手里也早已污浊不堪，她确实该亲手终结这个错误。
  被焚尽的书屑漫无目的的飘扬开来，无意间点燃一片又一片星星之火，最后，整个秘阁都会在这场无穷无尽的大火下化为乌有。
  这里，是花间阁的根基所在，毁了这里，世上从此，便再也没有花间阁了…
  有花间阁才有秦落衣，若是花间阁不复存在，秦落衣，也该消失了吧…
  “走吧。”她十分平静的说了句，头也不回的离开。
  就让她这不堪的十年，也同花间阁一起，长眠于此吧…
  这间秘阁设计的时候，封闭性极强，等二人从密室出来，才借着这个出口透出点烟来，秦落衣立刻将门关上，又重新启动机关，将底下的转盘转了回去。
  来日，他人再次打开这里时，便只会看见一片废墟。
  做完这一切，二人又偷摸离开了齐王府，凭借玲珑莲花步，根本没人察觉。
  等出了齐王府，他们也不敢耽误，马不停蹄的就赶向了域外之地。
  而在那片蛮荒之地的深处，祭司也收到了消息，元帝得到战书后，果然立刻就有了动作。
  “齐王殿下这位父皇，还真是惜你的命啊。”祭司说的漫不经心，但这是句反话。

  战书中写的清清楚楚，如若发兵，就会立刻杀了作为人质的蓝铭熙，显然元帝根本不在意这一点，据说大军已经行至金城郡，他算算时间，这个速度，那说明，元帝的这个举动，没有丝毫的犹豫。
  蓝铭熙心中冷笑，他的父皇，终究还是抛弃了他。
  他曾经想给自己第二个选择，如果他可以站到元帝面前，如果元帝能给自己一点父子之情，他不必走到最后一步。
  正是秦婧姝的出现让他有这个机会给自己第二个选择，花间阁的到来让他走到了庙堂之巅，他本以为太子一死，他可以成为元帝的儿子，可终究，那高位上的人还是选中自己来了楼兰。
  他目光清冷，看起来毫无波澜，只是回了句：“这世上最惜自己命的，永远只有自己。”
  而另一边，过了这么多天，苏颜泽终于脱了身，他以为他会很轻松，可这种离经叛道的滋味，竟也不是很好受。
  他来到隐居的地方，算算这个点，他觉得叶寒秋应该已经休息了，他便打算先在院中坐一夜，刚跨出一步，迎面射来的银矢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可在五米之内，他还是躲了过去。
  稳住身，却见院中的屋顶上站了一个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弓箭，是周隐。
  苏颜泽眉头一皱，声线凛冽：“你还真敢跟来？”
  对这样的反应，周隐却似乎很满意，幽幽笑道：“我还以为师兄没有感情，不会生气呢。”
  “别叫我师兄，我已经不是他的弟子了。”
  周隐似乎觉得他的话很好笑，苏颜泽知道自己看不透他，明明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但似乎比谁都阴暗。
  忽然间，苏颜泽发现了端倪，屋顶上的周隐，站在月色下，却没有影子。
  他面色凝重，道：“我不和影子说话。”
  等他话音落下，屋顶上的身影消失，混乱的嘲笑声四面八方袭来，掺杂着一丝戏谑的挑衅：“师兄，邀我谈话啊，不怕么？”
  “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对你动手呢？”
  他一时辨不清方向，可是周隐的声音却仍在继续，他有理由怀疑，是踏入了周隐布置好的阵法中，那叶寒秋在哪里？
  他心中慌乱，可周隐的声音仍在继续，他冷笑着：“别人想要这个弟子的头衔，争得头破血流，绞尽脑汁…”
  忽然一丝紫光闪过，苏颜泽一惊，身后竟魂不知鬼不觉多了一个人，他反应过来，刚要有所动作，周隐却只是抬手按下他手臂。
  少年的表情越来越阴鹜，他冷笑着，附在苏颜泽耳边，声线冷的可怕，他继续说：“可是到你这里，你想要便有，不要便不要，苏颜泽，你凭什么？”
  苏颜泽觉得他不可理喻，对于所有破开他五米这个范围禁忌的人，他都十分排斥，如果是熟人倒也罢了，可他自问，和周隐，是没有这等交情的。
  于是右手上力，反手便一掌劈下，他以为周隐会退，可他毫无动作，这让苏颜泽想不明白他的动机，凛冽的掌风带起少年的青丝，可他却气定神闲，苏颜泽愣在原地，可周隐像是吃定了自己不会打下这一掌。
  苏颜泽被他的行事风格弄的云里雾里，问：“你真不怕死？”
  “那你尽管打下来啊，”周隐十分挑逗，又毫不留情拆穿他，“我的好师兄，你就是心太软！”
  “所以主上吃定了你不会坐视不理，你以为，你真能撇干净么？”
  “你以为，你真的自由了？”
  这一连串的诛心之论让苏颜泽开始怀疑，可他有什么办法，他一向清楚自己的软肋。
  周隐将他的手按下，幽幽道：“不过你确实赌对了一点，我暂时，还不会伤你。”
  “我真想看看，你这白虎使的位置得来的这么轻易，走的时候，该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撇的干干净净！”
  说完这一点，周隐留下个得意的笑便走了，看起来一身轻松，这无形的阵法好像随着他的离去消散了，只留他一人在原地驻足。
  可是，这个尊位，我也不是轻易得到…
  自废过一次修为，杀了与他真正有师徒之恩的柳宗玄，才有的这个四象尊使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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