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京

从竹林里尽兴而归，伴着风吹过竹叶的簌簌声，两人走在归家的小道上。白日里忙于林如海的丧仪，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带着人去了村外的竹林里。

        四周苍苔斑驳，贾宝玉踩在一处略微干净的青石板上，伸出手：“这儿滑，小心点。”林黛玉搭上他的手，小心挪了下来，走过那几块湿滑的台阶。

        渐渐快到林家村，已经能看见村里零星的几点灯火，尤以他们屋子里的烛火最多，路途好走时，贾宝玉便松开手，感叹道：“劳累半天，好歹不虚此行。”

        说完，转头见林黛玉面色沉静，容颜隐藏在帷帽帘子下，偶尔被风吹起，让人窥得超逸的脸庞，在灯笼的映衬下越发叫人挪不开眼。可周围黢黑一片，莫名让人想起民间杂谈里的一些古怪传说，貌美的精怪总是在这种漆黑的夜晚出现在书生回家的路上，等着被书生领回去，把书生的心挖出来。

        想到这，他的心口跳了一下，忙回过神道：“妹妹别吓我。”

        林黛玉抬头奇怪道：“怎么吓你了？”

        天上乌云遮着星月，远处竹林影影绰绰，时不时又有几声小动物的怪叫传来，贾宝玉一一指出来，末了道：“这还罢了，我一回头就看见妹妹站在我身旁，带着个白纱帷帽，又标致又安静，你说吓人不吓人。”

        这一番说辞让周围的下人都忍不住想笑出声，却还忍得住，只有林黛玉的帷帽里传来几声笑声：“明儿我把那些话本都藏起来，省得你乱想。”

        贾宝玉假意讨饶：“妹妹发发善心吧，好歹给我留下两本。话说回来，妹妹方才在想什么呢？看了你好几眼你竟没察觉到。”

        林黛玉迟疑片刻，半晌，帷帽里传来她轻飘飘的声音：“你今儿本该在琼林宴上大放异彩，而不是在这孤村野外，陪着我鼓捣这些玩意。”

        原来是这个，他还以为林妹妹又想起姑父了，贾宝玉松了口气：“琼林宴我将来也能去，这些玩意可不是谁都有机会一饱口福。”若不是林黛玉提起，他都想不起来今儿是琼林宴，唉，妹妹刚从姑父逝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可别转头又觉得耽误了他。

        他拍了拍帷帽圆圆的顶：“琼林宴三年一次，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野游，可不常见。”见林黛玉依然低着头不说话，又拍了一下，“人这一辈子下来，琼林宴能办个好几十回，至亲的最后一面却只有一次机会，我若是错过了这个，那才叫抱憾终身。”

        林黛玉思量片刻，抬起头来，帷帽跟着晃动了两下，她不好意思道：“是我想岔了。”

        这般乖乖认错的样子让贾宝玉想揉揉她的脑袋，下手却只碰到了硬硬的帽顶，他轻敲了两下：“再有这种想法，我该想想怎么罚你了。”将来总能得到的功名怎么能和送姑父最后一程相比，真是看轻了姑父在他心中的份量。

        “笋干十斤，果干十斤，各类干果二十斤，还要带什么？”

        “旁的就不必带了，这些玩意京里没有，带回去也能让老太太尝尝鲜，旁的带着反添累赘。”

        贾宝玉点头：“也好，咱们轻车从简上路。”又一顿，犹疑道，“你说咱们带点竹笋的笋芽根系回北边种，可不可行？”两人上次野游吃的笋实在美味，想着回去就吃不到了，他实在不甘心。

        林黛玉想了想：“再难也不会比土豆难，你连土豆都种好了，怕什么呢。”

        贾宝玉闻言抚掌笑道：“那好，等我种出来了，日后咱们在京里也能尝尝南边的菜品了。”

        他刚说完，就听外头一阵响动，片刻后晴雯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爷，林壮哥来信了。”

        船只从扬州去京城，除了带东西过去，贾宝玉还把林家村的地址捎了过去，好让林壮能继续报信。

        他把信接过，拆开封口，拿出信读了起来。

        此前因为王熙凤弄权一事，贾琏和王熙凤起了很大冲突，虽说因着王熙凤有孕暂时揭过，也只是暂时揭过。这回的信上说，这段时日王熙凤赔笑脸，伏低做小，终于让贾琏回心转意，现今两人已经和好如初。

        再有一事，贾珍夫人秦可卿去世后，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因为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与馒头庵一个小尼姑智能做了丑事，一气之下，三五日便见了阎王。那秦钟见自己气死了老父，拖了一两个月，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些都是旁人家的事，贾宝玉看过就罢了，转而操心起该怎么把竹笋的根系运回去这件事上。

        清明过后，一行人踏上回京的路途，下了船，乘着车马到了京郊，没走多远就迎面碰上骑马而来的贾芸。

        贾芸见了贾宝玉眼睛一亮，飞马而来，下马抱拳道：“宝叔总算到了，快快进宫罢，皇上急召。”

        这番没头没尾的话让贾宝玉糊里糊涂，他‘吁’地一声翻身下马，拍了拍马的头止住躁动不安的马儿：“什么？”

        贾芸语速飞快：“宝叔，两日前有个公公去荣国府宣你进宫，说是皇上的旨意，召你入宫参见，谁知你不在府里，只能吩咐府里人一等你回来就让你快快入宫。我和林壮哥估摸着你今天该到了，便出城来寻你。”

        有太监去荣国府宣他入宫，还这么急，难道是皇上终于看到他写的关于土豆的文章？他问道：“可打听出发生了什么事？”

        贾芸悄声道：“侄儿没什么门路，只打听到那日来颁旨的太监是皇上身边的刘公公，先前林大人去世时还被派去吊唁过，想来宝叔该是见过的。”见贾宝玉点头，接着道，“林壮哥说刘公公找他问了宝叔的居所在哪，便带着人去了心远居，在院门口朝里看了一眼，就让人守在门口。林壮哥还说，刘公公问了他一句‘土豆可是种在这啊’就不再问了。”

        他的土豆田的确是在心远居，这么说，皇帝这是终于注意到他的实验成果了。他有心再问几句，可是站在大太阳底下说私密话可不太好，再有，第一次见皇帝，怎么着也要洗把脸换身衣服，想到刚刚经过的一个小村子，他让贾芸稍等片刻，钻进马车同林黛玉商量去了。

        两人方才声音不大，可因着马车离得近，林黛玉听得一清二楚，她见贾宝玉上了马车，就猜到他要做什么，开口问：“是要找个地方休整？”

        贾宝玉点头，说起方才经过的那个村子：“往常也有需要休整的情况，借了人家的地歇歇脚，末了再给个赏封，我看方才路过的那个村子就不错，离这儿近。”

        贾芸先去探路，贾宝玉干脆坐在马车里同林黛玉说话，他见林黛玉秀眉微蹙，面带忧色，飞速拍了下她的手：“妹妹不必担忧，既然提到土豆，估摸就是召我问问土豆的事。”

        林黛玉微蹙眉头，忧虑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警醒些。”

        贾宝玉点头：“你放心，我不会乱来，保准稳稳当当的。我还要让皇上对我印象好一点，好将来抄家时放我一马。”让皇帝对他产生好印象继而放他一马是他脱离贾府最重要的一环，不然，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皇帝也会把他和贾府归到一起清算。

        他忽然想到：“诶，你说皇上会赏点什么？”土豆若是真能种到各地，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那可是一件大功德，想来皇帝该有点表示。

        林黛玉倒是没嘲讽他这还没开锅就想用饭的心态：“不外乎是钱财官职。”

        贾宝玉摇头：“这样想就没趣了，妹妹不妨再想想，往想不到的地方想，说不定会给我个爵位。”他本意是逗逗林黛玉，岂料她点了点头，倒唬了贾宝玉一跳，“我只是编个笑话。”

        “虽是笑话，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各省各地的百姓因土豆得以存活，一个爵位算得了什么。”

        贾宝玉拱手：“那我就借林妹妹吉言了。”若将来真能推广到全国各地，倒有可能，不过不是现在。这次见面，混个好印象就好，他要求不高。

        马车驶近村里，贾芸在村口不远处清出一处人家，家里的男子被暂且赶到别处去，只有一个积年的老太太带着她女儿守在家里。

        贾宝玉一眼就认出这个老太太是先前去过贾府的刘姥姥，刘姥姥也认出他，见他走近，拿眼瞧了好几下，不确定道：“是荣国府的小爷吗？”

        “正是，老人家看着还是这么硬朗。”一年不见，刘姥姥身上的点点金光依旧闪烁着，让他看了心情就好，“老人家现在还下田吗？”

        “我们庄户人家，田里刨食的，哪能不下田，只是我年纪大了，平常就帮着女儿洒扫收拾。一年不见小爷，小爷看着长高了不少。”刘姥姥很是意外贾宝玉还记得她，边说边止不住的点头。

        和这种积年的老人家聊天，往往会受益匪浅，贾宝玉从庄稼问到天气，又请教了一下竹子在北边该怎么种，刚结束话题，林黛玉就出来了。

        他等林妹妹出来后才进里间洗漱，换了身衣服，重新梳了头，把林妹妹放在桌上的小镜子拿起来照了照，一切完备后才推门出去。

        林妹妹正坐在树荫下的木椅子上，椅子被香菱铺上一层绣垫，香菱见他洗漱好，便进屋去把东西收拾收拾，准备带走。他和林妹妹说了两句话，让林妹妹替他请老太太安，顺便劝劝老太太让她不必担忧，等他挣个前程出来。说完，便去找贾芸把一些事情问清楚。

        贾芸候在院门口，他一见到人，先问道：“皇上去宣旨后，府里有什么反应吗？”

        贾芸看起来早料到贾宝玉会有此问：“林壮哥说了，一开始府里上下都很担忧，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传出来，说是宝叔你在外惹了祸，老太太忧心了一整天，老爷，老爷哭嚎了几句‘愧对列祖列宗’。直到今早二嫂子的婶子带了她叔叔的口信过来，府里才安静了一点。”

        贾宝玉听了想笑，他都能在脑海中模拟出贾政那时候的样子，一定是一边哭祖宗一边骂他，他回神，嘱咐候在一旁的贾芸：“稍后我们进城，焙茗同我入宫，你带着人把林姑娘和行李送回荣国府。”虽说皇帝今天不一定见他，可既然是急召，怎么着也要去晃一圈，以示自己遵从圣意。

        贾芸连连点头，又问：“宝叔只带焙茗一人吗，要不要再带几个小厮。”

        贾宝玉摇头：“又不是去砸场子，要那么多人有何用。你好好把林姑娘送回府里，路上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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