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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阴魂不散


韩竹就像是一个苍白的纸人一样,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背包,坐在火车上靠窗的座位,瘦小的身躯被同座的两个大胖子挤得贴在车厢上,几乎成了鱼片,肥大的白色t恤早已经被汗湿透了。

        过了暑期,正是各个大学开学的时候,这辆从韩竹的家乡通往a市的唯一一趟火车上,闷的就像超级蒸笼,各种汗臭脚臭扑面而来,粘乎乎汗湿湿的空气简直让人无法呼吸。过道上早已经堆满了各色各样的麻袋和包裹,人们吵吵嚷嚷的争抢着一点空间,偏又有穿制服的人推着小推车吆喝着走过来,硬是在水泄不通的过道上杀出一条血路,引的人们牢骚满腹。

        这一切,韩竹充耳不闻,漠不关心,只是把没有一丝表情的苍白小脸对着车窗,出神的听着火车有节奏的轰隆声,看着外面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的夜色。偶尔有一两点灯光或者火光从外面一闪而过,才衬托出这夜色的深沉和诡秘。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把腿挪一下……”一个穿制服的半老女人机械的吆喝着,艰难的推着车子走过来,刚刚消停下来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抱怨着站起来,人们立刻撞来撞去,韩竹身旁的两个大胖子也厌恶的挪动着身子往里靠,惊醒了沉思中的韩竹。韩竹不由得缩缩肩膀,把怀里的背包抱的更紧了。

        骚乱很快过去了。

        韩竹微微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象征性的喝了一口,润润干裂的嘴唇。

        “小伙子,是大学生吧?”一个声音在韩竹耳边响起,韩竹抬头一看,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

        韩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学什么的?”那中年男人接着问。

        韩竹低下头,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学医的。”

        “哦!学医好啊!”中年男人顺口称赞着,“学医以后老了也不会失业。”

        韩竹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没有答腔,依旧转过头去,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外。中年男人接触到韩竹的目光,忽然一愣,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忘掉了。那是什么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眼神。那眼神警戒,冷漠,猜忌,恐惧,清冷,仇恨,甚至还有只有老年人能有的那种沧桑,还夹杂着很多说不清楚的感觉。中年人心中忽悠一下:那眼神中的复杂感觉,不是很强烈,甚至只有极轻极淡的一抹。正因为极轻极淡,才更让人感觉不安,那样的极轻极淡,却比浓烈的感情更让人印象深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压在心头极其沉重。

        中年男人不再开口,拿起报纸,心不在焉的看着,眼睛不时偷偷看看韩竹。

        韩竹眼睛一眨不眨的顶着窗外,渐渐在这浓臭缺氧的空气中,感到睡意阵阵袭来,于是慢慢把头歪在座位靠背上,闭上双眼,意识在火车轰隆隆催眠般的声音中,渐渐模糊。

        深沉的夜色中,这趟破旧的火车,兀自冲破黑幕一般的黑夜,向着既定的终点驶去,就像我们那注定好的命运。

        a市是北方的一个山区边城,依山傍水,各种建筑都是依附着山势而建,虽然因此而横七竖八,上下高低不同——从前面一条街的二楼后门出去,也许正好平齐着后面那条街道,却也正因为如此,显的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味。城市虽然不大,但却是个风景宜人的好地方。尤其是这里有个著名的龙泉避暑山庄,一年四季,均有各种肤色的游客络绎不绝的前来观光旅游。盛夏的时候,更是如同过江之鲫一样,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韩竹所在的医学院,就坐落在距离避暑山庄不过100米远处。

        这个医学院,规模却不算大,甚至连学校的门脸都是走到近前了才看清楚。矮小的铁栅栏门,顶上横书”xx医学院”的字样,在气势恢弘的山庄衬托下,尤其显的破落而委屈。医学院的右边是学校附属医院的其中之一,在a市是最好的医院,左边是医学院的专科学校,医学院的学生们直接叫它医专,不再详细描述。

        单说这医学院,进了大门,学校里的校舍同市区建筑一样依山而建,右手边是一座五层的宿舍楼,墙上用白石灰写着一个大大的一字,是学校的一号楼,也被叫做中医楼,是中医系学生的宿舍楼。从当中的大门分界,左边住女生,右边住男生。正面一座临床学生的教学楼,即二号楼。左手边就是围墙。围墙和二号教学楼中间一条幽深狭窄的水泥小路,倾斜度足有45度,直走上去,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操场,操场左边,是一座十层的中医研究所,中医系的老师们在这里办公,右面正对着是三号楼,中医系的四层教学楼(其中二楼三楼是图书馆,四楼是学校的网吧)-考上该医学院中医系的韩竹,今后的五年,就将在这里度过。

        过了这个小操场,径直走上高高的台阶,穿过一处阴湿的实验楼,眼前豁然开朗:前面是一个大一些的篮球场。篮球场左手边,只有一排锻炼用的杠杆等,再就是矮小的铁栏杆。从栏杆处看过去,遥遥的看见原处的青山连绵起伏,甚至能看见某个山顶上小小的庙宇中香烟袅袅。再往栏杆下面俯视,却不由身上有些发冷:原来紧挨着学校操场围墙的下面有一块平地,平地上各种苍松翠柏,各色山花零星点缀其间,随风摇曳,在仔细定睛瞧去,却是好多灰白色的墓碑冷冷的立在山花荒草中间,甚至隐约还能看见墓碑上的人像,一双双没有灵魂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你。

        看到这里,忍不住全身早打个冷战,慌忙移开眼睛,没想到刚转过头,冷不防看见右边一座四层楼的门顶上横着三个冷冷的黑色大字:解剖楼!原来这就是每个医学院校必不可少的恐怖之地!

        和解剖楼并立的一座十层半环形大楼,几乎占据了篮球场对面所有的空间,这是临床和护理系的教学楼四号楼。那面铁栏杆和这教学楼之间有一条小路,从小路过去是89级极陡的台阶,上去便是学校的大操场,400米的跑道环绕,中间一个足球场。大操场三面环山,均是直直的山壁,这就是学校的后山。操场旁边后山上一条人为踩没了荒草造成的小路虽然可以直通山上,但是因为好奇上山的同学曾经出过可怕的事故,故而早就筑起一堵墙,封住了。而解剖楼和那教学楼之间也有一条小路,从这小路拐过去,看见又有两座楼,左边的楼顶正平齐着山顶的操场,那便是临床学生的五层宿舍楼五号楼。宿舍楼右边紧挨着学一食堂。食堂旁边向下的台阶尽头,是护理的五层宿舍楼六号楼。

        顺着这护理楼前宽宽的石子路向下走,半路上分别有澡堂、学二食堂、学三食堂、学校的沁芳园招待所,小花园,小超市,等等,不再一一赘述。就这样顺着这条弯折的向下的小路走下来,便又回到了学校的大门前。

        这便是这个医学院的大概面貌。之所以不厌其烦的记述一遍,是因为故事的发展中,不免要提到这些重要的方位,以免大家迷惑罢了。

        此刻,韩竹正站在医学院的门口,依旧紧紧抱着他的蓝色帆布背包,脚边靠着一只崭新的黑色旅行箱,呆呆的仰头望着门顶上“xx医学院”的字样。韩竹本来是和好多新生一起跟随接站的师哥来的。车到了门口,新生们纷纷兴高采烈的挤下车来,迫不及待的进去了,只有韩竹岿然不动,直到人都走光了,他才拖着行李慢吞吞的下了车,于是现在,又只剩了他一个人。清早的太阳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辉,明媚的照耀着这几个镏金的大字。韩竹口中发出一声含糊的不明含义的叹息,接着俯身拉着旅行箱,像熙熙攘攘的校园中走去。

        正是新生开学,进门就看到门口楼下的空地上摆着好多处桌子,上面标明了办理各种手续的说明,每张桌子前早已经排了长长队伍,水泄不通。韩竹站在人少的地方观望了一下,最后拖着箱子,走到人比较少的几张桌子前,瘦小的身子就晃到队伍后面,安安静静的等着,间或用那双清冷的眼睛环顾一下周围。

        就这样,等到韩竹不慌不忙的办完手续领完了东西,从辅导员那里领到宿舍钥匙,把东西搬到宿舍楼上,找到中医楼上自己的宿舍,落日的余辉早已经不耐烦的隐没在学校后山下。韩竹喘了几口气,站在寝室门口,脚下是一大堆的行李。亏的一个热心的师哥,同住在这座楼上,看见韩竹拉着箱子抗着被子拖着盆子,实在无法上楼,瘦小的身躯简直被埋在庞大的行李堆里了,于是好心帮他抗了上来。韩竹看看门上鲜红的“402”,伸手推开门。门内的两个人停止了说话,转过头来。

        “哎呀!”其中一个高高壮壮,皮肤微黑,留着小平头的男生马上过来,“你是韩竹吧?怎么现在才来?”一边说一边帮韩竹搬行李,“今天可是报名的最后一天,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你怎么不先找寝室再搬东西呀?那样我们可以帮你搬。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搬上来的?”

        另一个则是白白净净,中等个子的男生,戴着一副黑色玳瑁眼镜,也急忙过来帮忙:“你好!我叫文亚华。”又指着那个高个子,“他叫史龙。另一个室友叫严焰,有事出去了。”

        史龙不耐烦瞪着两只大眼睛的说道:“哎呀,文人,说话别那么酸行不行。竹子,你住我上铺。”文亚华不屑的撇撇嘴,扶扶眼镜,小眼睛里分明是嘲笑史龙是个粗人。

        韩竹这才看见史龙把自己的行李扔在了右边靠窗的上铺,上铺的一角贴着一张纸,写着自己的名字。下铺是史龙,史龙的对面是文亚华,文亚华的上铺就是未曾谋面的严焰。屋子靠门这边一边摆着两个铁柜,屋子中间一张大长条桌子,桌子共有四个抽屉。

        韩竹利落的翻上自己的上铺开始铺床。史龙仍旧大声嚷嚷:“竹子,先别收拾了,该吃晚饭了,一起去食堂看看吧!”

        韩竹一边铺床一边说:“不了,我自己带吃的了。”

        史龙立刻双眼放光:“什么吃的?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嘛!”

        文亚华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大龙你那草包肚子有没有装满的时候啊?我带来的吃的你全给吃光了!”

        史龙说道:“切!小气鬼!不就是点面包火腿嘛,再说了,我带的东西你就没吃啊?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斤斤计较!”

        文亚华鼻孔里哼了一声,自顾自的拿起饭盒:“你去不去食堂?不去我自己去了啊!”

        史龙根本不搭理他,只跟韩竹要吃的:“竹子带什么好吃的了,快拿来!”

        韩竹迟疑一下,从背包里拿出一包路上一直没舍得吃的烤红薯。史龙打开看了看,眼角里觑见韩竹破旧的泛白蓝牛仔裤和高考时候发的文化衫,还有床下韩竹那双打了不少补丁的旅游鞋,于是把烤红薯依旧扔给韩竹:“哎呀,我吃红薯涨肚子。这样吧,既然你没要收拾行李,那你先收拾,我去食堂打饭,今哥哥我先请你,你等着。”说着不等韩竹回答,抄起饭盒就出去了。

        韩竹从出家门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实在饿了就肯几口烤红薯,喝口矿泉水——其实那矿泉水瓶子里装的也是从家里带来的山泉水。

        韩竹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叹口气,刚想接着收拾床铺,就听见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了:“妈的真沉!哥们别愣着,快来帮帮忙!”

        韩竹一抬头一看,一个人抱着一台电脑,电脑上还放着主机,横七竖八的就晃进来了。韩竹急忙下床,帮他把主机搬下来放在桌子上。那人把电脑也放在桌子上,一抹头上的汗珠子:“妈的还真沉,早知道这样就让刘叔叔帮我抬上来算了!我他妈硬充什么大头蒜。咦?”那人这才顾得上看了韩竹一眼,”哥们,新来的?”

        “是啊。”韩竹指指床铺上自己的名字,心想这一定就是严焰了。

        “哈,人齐了。大龙和那酸臭的老夫子呢?”严焰火摆弄着电脑。

        “吃饭去了。”韩竹有些好奇的看着严焰和他的电脑。严焰一看就是一个有钱的公子哥,身上的衣服虽然韩竹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却也能看出来,一定价格不菲。

        严焰的左耳打了一只耳洞,耳洞上挂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制的小小耳针,闪闪发亮。严焰似乎永远这么笑嬉嬉的,俊朗帅气中有一丝玩世不恭。至于那台电脑,韩竹只是在电视上看见过,根本一窍不通。

        严焰早干净利落的把电脑安上,开开机,正好这时候,老夫子和大龙都回来了。

        大龙赶上前:“喝!小子,真把电脑弄来了啊?”

        “是啊。”严焰审视着电脑,“本来想拿笔记本,后来一想,这台台式的也旧了,拿来大家一起玩得了。”

        大龙乐了:“还是你小子够意思。”说完望了老夫子一眼。老夫子假装没有看见:“严焰,现在能上网了吗?”

        “可以了!”严焰满意的搓搓手,有些猥琐的挤挤眼睛,“我拿来好多盘,今晚上一起看!”

        “好了好了,”大龙拍拍手,“先吃饭了。竹子你累了一天了,快吃吧。”

        “哎呀!”严焰一推大龙,“吃什么食堂!晚上我请。走走走。”说完硬推着大家出门,“庆贺咱们四大天王今朝欢聚一堂。哈哈!”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韩竹讷讷的说。

        大龙急忙上来拉他:“严焰这小子钱多着呢,乐的宰他一顿。走走走,不能脱离群众。”

        “就是。”老夫子推推眼镜,“走吧,食堂的饭有什么滋味。”

        三个人不由分说,簇拥着韩竹就出了门,很快就下得楼来,溶入了灯红酒绿的城市夜色当中。

        只是九月里炎热的夜晚中,韩竹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面孔一闪即逝,忽然激泠泠一个熟悉的冷战传遍全身,瘦小的身子立刻颤抖起来,即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都觉得彻骨的寒意,禁不住脸色霎时间苍白的再没有半点血色。看看身边簇拥着的三个人,都说说笑笑,浑然不觉有任何变化,不由心里一沉:“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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