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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身有千神台


  刘府后巷鸡鸣吵杂,大青牛停下咀嚼,铜铃大眼倒映着被悬提的母鸡羽毛四散飞溅,皮肉缩紧。
  好奇的山羊凑过去低头闻了闻,随后就被大手盖在了头顶,顷刻,羊身坍塌般收缩,只剩皮包着骨架倒在地上。
  背对阳光的身影,双眼微微发红,偏头朝它看来。
  哞~~
  老牛晃着弯弯牛角,吐出口中的草料,向后迈着蹄子瑟瑟发抖。陈鸢一步步朝它走去,周身缭绕一丝丝血线渗入衣袍、皮肤,身上的疼痛得到缓解,蔓延至五脏六腑时,是一种难言的感觉,酥酥麻麻像是有蚂蚁在骨头上爬过。
  这种吸食修炼,仿佛有瘾一般,让他有些停不下来,靠近满背斑驳鞭痕的青牛。老牛已经是随时要倒模样,抵着墙壁没有了退路,双眼看着逼近的人类,泛起泪光,忽然向下一伏,屈下前肢竟跪了下来,伸出牛舌去含陈鸢的下摆。
  突然的一幕,让陈鸢停了停,眼中散发的红光渐渐消去,他看着这头老牛片刻,手还是按了下去,不过却在它头上抚了抚。
  “你倒是有灵性。他日回伏牛镇,可愿意随我离开?”
  哞~
  老牛低吟了一声。
  后厨的房门后,等候的护院贴着门扇倾听外面的动静,与之前相比,此时太过安静了,何况这么多家畜放去后巷,就有很多疑点。
  ‘多半是高人另有用处吧。’
  他想着,正要离开门扇,忽然房门打开,陈鸢走了进来,让他将后巷打扫一遍,将那头老牛好生安置。
  吩咐了护院,陈鸢一路回到厢房,越过呼呼大睡的师父坐去床头,在跟老牛说话的当口,其实他感到皮上麻痒,一坐下来立马脱去衣袍,就见胸腔、腹部泌出密密麻麻的血珠。
  师父教的难道是邪道法术?
  “师父!”
  想到这,他有些惊慌的朝熟睡的师父喊了几声,可老人只是翻了一个身,依旧没有醒来。
  陈鸢一咬牙,只得按照师父教的口诀,一遍一遍的运着法力走过周身,渐渐发现全身的皮肤好像都在呼吸一般,将泌出的血珠重新吸回体内,视线里,难以计数的毛孔同时呼吸,隐约看到一道道丝线般的气随着呼吸入胸入腹,延伸至四肢百骸,又回流丹田形成星云般的气旋。
  麻痒褪去,泛在全身的是春雨滋润大地般惬意,陈鸢享受的闭上眼睛,仿佛周围都在一刻静谧,灯火保持歪斜在灯芯上,没有色彩的视线穿过门窗、屋檐,划过天空的飞鸟、走在院中的仆人、端着水的丫鬟、坐在床前与母亲说话的书生都在一刻静止了。
  刘府之中,仿佛所有人、事物都在他眼前。
  噹~~
  空灵的钟声耳边回荡,眼前静止的画面犹如涟漪扩散开去,陈鸢好似梦里一般,眨眼站在一座破旧的道观前。
  铺就的青石板碎出裂纹,缝隙间荒草出头,诉说这里的荒凉。
  高悬山门攀爬了枯藤,早已看不出上面雕琢的字迹,两侧石灯多年不曾明亮,斑驳厚厚的青苔,陈鸢诧异的走进歪斜的门庭,映入眼帘是空荡的大殿,无神的宝台。
  昏暗里,也有点点火光燃烧。
  “这是……”
  陈鸢望去的方向,无数空着的神台一侧,只有一尊神像矗立,一对红烛,一炷长香立在香炉,籍着微弱的火光,那是披甲戴袍,手拄一柄青龙偃月的雕塑。
  刹那间,抚髯的神像忽然转过头来,声如古钟回荡大殿。
  “陈—鸢—”
  耳中嗡的作响,陈鸢猛地惊醒睁开了眼睛,仍旧坐在床前,浑身大汗淋漓。疯老头不知何时醒来,正蹲在地上双手做莲花状撑着下巴,眨着眼睛好奇的打量。
  “师父。”
  陈鸢平缓了下心情,温和的唤了声,那边,疯老头绕着他来回看了看,冷不丁冒出一句:“到练气了。”
  恍然又惊醒似得,脸上划出惊喜的笑容:“徒弟哎,你醒啦?打你的人呢?为师现在可以收拾他了。”
  “他走了,师父你伤怎么样?”
  陈鸢看去老人腹部,包扎的地方已被疯老头扯下丢了,露出的肚子上,只有些许残留的血垢,以及一道浅浅的红痕。
  “不是为师自夸,这点伤没两日就能好。看看,为师是不是活蹦乱跳的?”老人晃着脑袋绕着圆桌蹦跳一圈,像个孩童似得,开心得不得了。
  陈鸢跟着笑了笑,不过想着刚才似梦非梦的场景,是满肚子的疑惑,难道那处道观藏在自己身体内?
  不然那尊关公神像就有些说不通了。
  那些空着的神台……难道是让我将他们都一一重塑?
  他隐隐感觉,之前想的那条路走对了。
  陈鸢让师父在屋里玩耍,别去外面打扰他人,自己则重新坐好,有模有样的盘起腿,保持打坐的姿态,努力让自己进入刚才的那种状态。
  略一入定,心念的道观顿时出现在黑暗的视线里,重新来到大殿,这次那关公神像没有动静,他绕着神台走了一圈,没有看出什么来,反而对旁边空着的神台略微悸动,伸手摸去,反馈的是某种与关羽神像的联系。
  ‘好像能组成一对儿?”
  ‘难道是张飞?’
  毕竟关张二人情同兄弟,陈鸢这样猜测也说得通。
  心里大抵有了目标,从道观出来,再到神识回拢睁开双眼,陈鸢顿时有了目标,下床准备给木雕上炷香蕴养法力。
  就见疯老头撅着屁股趴在窗户往外偷瞄。
  “师父?”
  疯老头回头‘嘘’了一声,指了指外面,陈鸢好奇的凑过去,竟是大师兄三人在外面徘徊。
  “咱们要走,总得叫一声老四。”
  “……还叫什么……他能跟咱们一样吗?”
  “其实师父估计也不想叫他……”
  陈鸢微蹙眉头,见三人徘徊了片刻就转身离开,连忙开门追了过去,侧院那边,赵班主等在侧院门口,三辆驴车装好了吃饭的家当,看架势是准备返回伏牛镇。
  等到三个徒弟回来,也没问陈鸢要不要一起回去,便叫帮工赶车离开。
  “师父!”
  这时,陈鸢也走到了侧院外,将他们叫住,“回伏牛镇怎么不叫我?”
  来到这个世道几个月,吃穿住行都是赵老头负责,虽说有着利益的关系,终究没让自己死在外面,相处下来,除了脾气臭一点,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疯老头跟在徒弟旁边,见喊对方也叫师父,瞪圆了双眼,撸起袖口就走了过去,上下打量这瘦巴巴的老头儿。
  赵班主看着陈鸢追出来,下意识的后退,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本黄线装订的书册,拍给一旁的三儿,示意让他交给陈鸢。
  随后,哂笑的说道:“陈鸢啊,我觉得你已经可以出师了……就不用跟着咱们回伏牛镇那小地方,这书啊,是戏班上面传下来的,都是一些雕琢木雕的技巧,拿去看看,就当我送你的出师之礼。”
  说完,连忙催促帮工赶车,叫上三个徒弟赶紧走,出了侧院的街巷,撒开丫子飞快消失在了长街上来往的行人间。
  陈鸢看着手里的书册,心里陡然空落落的,回头看去这刘府好一阵。
  ‘这里的事已了,也该是告辞了。’
  他叫上还在街巷东张西望的师父一起返回刘府收拾行囊,刘老夫人听闻陈鸢要离开,连忙带着儿子从后院赶来,但陈鸢去意已定,岂能留得住?
  老妇人只得让人准备了一辆辕车套在那头老牛,看着坐上车撵挥鞭缓缓驶离的身影,一直送到街口。
  望着繁杂的长街,朝来往行人间渐行渐远的牛车,妇人、刘伯元双手合着躬身揖了一礼。
  “恩公,慢行!”
  ……
  “去哪儿啊……”
  天光微微倾斜,老牛甩着尾巴,拉着车斗缓缓走过热闹的市集,陈鸢握着鞭子看着周围来来去去的身影,有些茫然。
  想问坐在车斗里的师父,可疯老头拿着几锭银子,杂耍般在手里抛来抛去,正完的起劲。
  ‘先买些做木雕的工具……先雕一些出来看看!’
  拿定主意,陈鸢沿着集市寻了几家杂货铺,凿、锤、削刀、刨刀……十来个物件一股脑丢进车斗,这才准备出城。
  过了前方街口,一辆马车迎面过来,交错间,陈鸢正与师父说笑,忽然脸上笑容收敛。
  自入练气,他五官敏锐,刚才过去的马车里,常人难听到的话语一一传入他耳中。
  “李家宅子真大……呵呵,全家就这么死了,便宜到我这未过门儿的媳妇身上,堂伯真是厉害。”
  “是哪里厉害?呵呵,若没有你啊,我也拿这两家没法,谁叫本县上任以来,他们抠搜的紧……过些日子,等李家的事太平了,咱们再拿刘家,一个老妇人,一个病秧子……呵呵,来让我捏捏。”
  “讨厌……”
  女人像是依偎在了男人怀里,扭捏几下,便不动了仍由对方上下其手,红着脸略微喘着粗气,轻声道:“那刘家……堂伯该如何拿他们?”
  “刘伯元失手杀人,才引起十多桩命案,本县总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吧?”
  “堂伯啊,你真坏……”
  马车远远在街道尽头拐弯,消失在陈鸢视线里,车斗上的疯老头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跟着伸长脖子张望,“徒儿哎,你看啥呢?”
  不知道想到什么,向后撩了一下头发,表情严肃的看去街上偶尔过往的女子。
  “是不是瞧上哪家小姑娘了?不用害臊,你跟为师一样,那叫一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只要杵过去,还不手到擒拿?要是不好意思,为师替你说说,指指,是哪个?”
  陈鸢笑了一下。
  “不是,是弟子忽然发现有些事还没做完,做完了,咱们再走。”
  不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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