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扯到鸟粪

我见他神色萎顿疲惫，知道他连日来咳嗽不止，一直没休息好，又在张老太爷的手三里和环跳穴上施针片刻，待他稳稳睡去，这才嘱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带了小红和翠儿返回前厅。

        翠儿急问我：“爷爷怎样？”

        我摇头道：“油尽灯枯，原是天意，我也不可违之！”

        她立时痛哭起来，我劝道：“这世上的事原本是这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当珍惜眼下，他活着一日，你便好好孝敬他一天吧！”

        翠儿听出我话外有音，含泪望着我，许久才问：“可有他的消息？”

        我知她问的是铁将军，摇头道：“才走了十几天，天寒地冻道路难行，恐怕此时还未到江北吧？不过铁将军肝胆忠义，你不必太为他挂心，只管照顾好你自己，静候他的佳音便是！”

        翠儿不反驳，亦没有恼，只是垂着头轻轻哽咽。

        我知她已经后悔了，不再刺激她，道：“我和小红今日出府是打算回安青王府小住几日，顺道来看看你，若是有铁将军的消息，我会立刻来通知你。”

        她点点头，问：“七小姐这就要走了吗？”

        “我还想去小院看看冰芷，顺便向冷凝打听一下玄正的情况。”

        她道：“我亦有些日子没去看冰芷姑娘了，今日本来应该陪七小姐过去的，顺道给爷爷讨要个方子回来，只是爷爷的病情加重，我不放心。”

        我站起身摁住她道：“无妨！华兴街离这里不远，我若是得空，每天过来给张老太爷施针，总也能拖过这个冬天。”

        翠儿脸上露出喜悦，只转眼间又变得泪眼朦胧。

        我昨夜流了太多的泪，见不得再有人哭，遂辞了她，带着小红去找冰芷。

        冰芷出诊去了，冷凝也不在。我和小红吃了个闭门羹，随手取下身上的一个荷包丢进院墙内告诉冰芷我来过了，便带着小红往华兴街走。

        华兴街还是我离开安青王府时的老样子，只是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更显古朴沧桑。

        安青王府的侍卫没料到这样的天气我会回来，打开府门时还伸长脖子往我身后张望。

        我笑道：“贤亲王和韩国夫人没有来，王爷昨儿个进宫受了寒，三姐在府里照顾王爷，便让我自个儿先来，过几日他们再来府上拜见爹爹！”

        侍卫听我说得顺溜，并不怀疑，赶紧放我们进去。

        我带着小红往东院惠安堂走，远远看见东院人来人往，心想，安青王只要身子恢复，便能发挥他的余威，王妃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摆设罢了。

        果然，祥叔看见我时初是惊喜，随后便悄声对我说：“王爷今日已经能斜靠着床坐着了，刚发怒训斥了王妃，七小姐快进去瞧瞧吧！”

        我冲他点点头，挑帘进去。

        安青王正在内堂发脾气，含混不清地吼道：“你，你们，都当我要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只要有颜儿在，我，便死不了！我还……”

        看见我进来他面露惊喜，冲我伸出手臂，说：“颜儿？你回来了？”这句话倒说得清晰。

        我迎上去，笑道：“爹爹的手也能动了吗？看来祥叔功不可没！”

        冲王妃使了使眼色，王妃并不领情，狠狠瞪我一眼才跪安出去。

        我笑着在安青王的床头坐下，执了他的手边给他按摩边道：“爹爹才好一些就发脾气，可是想让我功亏于溃？”

        他怜爱地冲我笑笑，问：“今日怎么？”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笑道：“贤亲王昨儿个进宫面圣回来晚了有些受寒，这两日三姐在静心殿照顾他，我插不上手，又怕拖累他们，再说我也想爹爹想得紧，就禀了他们自己先回来了。”

        安青王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赶紧为他进行按摩推拿治疗。一个时辰之后，我才哄了他睡下，带着小红去翠竹园。

        中午懒懒地吃过午饭，我歪在床上假寐。

        小红推开窗子往外看了看，道：“七小姐？雪停了！”

        我皱眉道：“这雪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早起我俩眼巴巴地赶过来下得铺天盖地，我还以为再下上十天八天也停不下来，这会子我们忙完了，想要好好睡一觉，它倒是停了。”

        小红扑哧笑出声道：“我还以为七小姐再也不会说笑了呢！却原来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瞪着她，“干嘛不说笑了？难不成因为王爷和三姐夫妻恩爱我便要寻死觅活么？本来我也不是他什么人，哪里就会有那么多干醋好吃？这般远远躲开，眼不见心不烦，自然能笑得出口。”

        “也就只有七小姐这样的性子才能经得住，这要换成别人，只怕早都不活了。”

        我叹道：“就算我悬梁自尽，他也未必能舍了三姐来找我。孰轻孰重我心里明白，何苦还要庸人自扰地作践自己？”

        走到窗前伸头看看，雪果然停了。

        我冲小红咧嘴一笑，道：“走！我们扫雪去！”

        小红嘟着嘴嘀咕道：“怎么是扫雪？我还以为是打雪仗呢！”

        我道：“你懂什么？扫雪和打雪仗本来就没什么分别，扫得高兴了在雪堆里打滚儿也没人会管你！”

        “真的？”小红雀跃起来，“我们真的可以在雪堆里打滚？”

        “我这翠竹园，除了爹爹没人愿意来，爹爹此时正在午睡，祥叔服侍他脱不开身，自然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你便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地玩吧！不过，本小姐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待会儿和我打闹起来可不许哭，谁哭谁是小狗！”

        小红呵呵笑着扛了扫帚率先出门，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放眼远眺，满目洁白，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小红出了门就像脱缰的野马，在前面跑着冲我大喊：“七小姐！快点儿！”

        这傻丫头，既是要扫雪，当然得先扫自己门口的，门口的都还没扫她便跑这么远，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扫到翠竹园啊？

        见小红举着扫帚歪了头冲我傻笑，我蹲下身，抓把雪团成雪球笑着砸过去。

        她没躲开，雪球打在身上，愣了愣才欢呼着丢掉扫帚，也抓把雪向我扬过来。

        雪花随着呼啸的寒风飘散，好一些洒落在她自己发间，竟是半分都没有挨着我。

        我哈哈笑道：“呆瓜！这样岂能打得到我？要像这样才行！”说着又捏了个雪球朝她丢过去。

        这回小红学乖了，闪着身躲开，尖叫着团了雪球朝我扔过来。

        我也急忙躲开，俩人忽而抱成一团，忽而分开来前跑后追，嬉笑着闹成一片。纷纷扬扬的雪在视线中升起再撒下，头上、衣服上都是雪，连眼睫上都是，颤巍巍地遮住了视线。

        我以前在翠竹园疯玩过，去年又和玄聪在永翠园内打过雪仗，玩起来自然比小红娴熟。不多时，她便被我砸得抱头鼠窜哀号连连。

        “七小姐赖皮，哪有这样玩的？”

        “不要啦！七小姐不能欺负我人小！”

        我见她浑身上下像个雪孩子般粉妆玉琢，大笑道：“看看你的模样，都快成白发魔女了！”

        听我讥笑她，小红抡起扫把将积雪向我扬来，嘴里还嚷道：“七小姐瞧好了，你也要变成白发魔女了呢！”

        我正得意，哪想她会用扫帚突然袭击，一时没防备，竟被她扬了个正着，碎雪兜头兜脸罩下来，顷刻间就变成了雪人。

        小红亦没想到一击会中，颇为不安地看着我，清亮的眸子如受惊的小鹿般楚楚可怜。

        我只愣了一瞬，便拎起扫帚冲她扑过去，哈哈大笑着，只管闷了头冲她拼命挥动扫帚。

        小红见我不怒反乐，遂也呵呵笑着加入混战。一时间，漫天的碎雪在空中飞舞，树木人影全都被雪雾笼罩，竟如进入虚境般不真实。

        我玩疯了，哈哈笑着，手中的扫帚扬得飞快，直恨不得将自己也一并扫出去。

        扫了一阵却发现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忙乎，对手却不见了。

        停下来才看见小红满身是雪战战兢兢地跪在雪地里，在她面前竟站着另外三个雪人。

        待看清楚这三个人我惊呼起来：“太子？王爷？四皇子？”

        眼前这三个雪人不是太子、玄华和玄茂还有谁？

        他们三个怎么会在一起？还出现在我这翠竹园里？

        太子脸色阴寒，眸光犀利，看不出是怒是喜，玄茂却是满脸喜色，晶亮的眼眸中压抑着蠢蠢欲动的好奇，就好像我扫了他们一身一脸的雪反倒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一般。

        玄华？我静静地看着他，四目相对，视线相交，便轻轻转移。

        仅仅一夜未见，他，竟瘦了这许多。脸上虽仍带着波澜不惊的温和笑容，眸底却藏着难掩的失落和痛楚。

        我不敢看他，亦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眸，遂将视线落在玄茂身上，“你们怎么来了？来了也不吭气，平白把自己弄成了雪人。”

        玄茂笑道：“大哥二哥，你们瞧瞧她说的这话，感情不是她把我们扫成了雪人，倒是我们兄弟自个儿钻进雪堆里弄成了这样。”

        我狡辩道：“你们都不吱声，我哪里就能看得见。”说着，我还斜睨了太子和玄华一眼。

        玄华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太子却冷寒着脸道：“反正遇见她就没好事儿，见她一次就要倒霉一次。”

        我知他还在纠结鸟粪的事，不由呵呵笑道：“太子怎么这般小气？我不也和你们一样么？这些不过都是干净的雪，也不是鸟粪，无损你的威严。”

        太子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尴尬，转开视线轻咳两声。

        玄茂不明所里，好奇地问：“怎么就扯到了鸟粪？”

        我扬了眉，冲太子挤挤眼睛道：“可不是只长了眼的鸟儿么？怎么就那么准……”

        太子突然走上前接过我手中的扫帚递给小红道：“先退下吧！”小红赶紧扛了扫帚一路小跑着返回翠竹园。

        玄茂接着我被太子打断的话问：“什么长眼的鸟？准什么？”

        我看着太子变了色的脸，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在余光里扫到玄华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我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怀疑。

        “这丫头惯会东拉西扯，把我们的胃口吊起来，自己反倒不说了。”拉过我的手搓着替我取暖，玄茂道：“二哥不是说你昨儿个身子不好么？今日怎么就这般疯玩？看手冻得跟冰棱子一样，仔细别把自个儿折腾病了。”

        我笑道：“我这人命贱，天天在温室里养着反倒蔫蔫的，就是这样风霜雪雨的才能生得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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