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兵不厌诈

我这番话说得突兀，却也十足大胆狂妄，即便玄华现在将我拿下治我个大不敬我也不冤枉。但我就是这般直剌剌地说出来了，还说得理直气壮，满脸愤愤。

        围观的将士们都替我悬起了一颗心，还有胆大的已经开始替我求情，“大将军息怒，放过蓝焰小兄弟吧？他确实不会武功！”

        “还是个孩子呢！大将军不要和他计较了！”

        玄华怔怔地看着我，显然，我眼眸中燃烧的愤怒和满脸的不屑让他恐慌起来，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柔声道：“蓝焰？你生气了吗？我只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已出手如电，玄正送我的那把小匕首瞬间便抵在了他优雅的咽喉处。

        “大将军不是想见识一下草民的兵不厌诈么？现下可是见着了？”我呵呵笑着看向惊诧的玄华，笑得异常奸诈，“承让了，大将军！你输了！”

        一时间校场上吸气之声连绵不断，许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样儿的！蓝焰兄弟好样儿的！”

        “今儿个才见识了什么叫兵不厌诈，果然出神入化！”

        “蓝焰兄弟果然是个智囊，竟能想出这等法子来扰乱对手的心神，难怪当日黑山坳一战能大挫倭寇的锐气！”

        说的真是好听，没将我比成那等奸佞狡诈的骗子之流便是给足了我面子。可见，将士们虽对大将军心存畏惧，又有多少人希望有个和自己一般，甚至不如自个儿的人能战胜大将军？只怕不是我有勇有谋，是人心作祟吧？

        好在大伙儿没有恶意，我便睁只眼闭只眼。

        我一介女流，虽经历了非常人所想之劫难，但依然不能和玄华这样的盖世英才相匹敌，比武切磋无异于自寻死路，我岂能有胜算？今日我被玄华步步紧逼无处可退，才会使出这一招，着实无计可施。我不求让玄华心服口服，只期望他不要继续为难于我。

        但愿他没有看出破绽，但愿他早已忘了之前的种种往事，但愿，他不会因今日的兵不厌诈联想起往日的雷同。

        收回小匕首，我故作镇定地放入袖中，笑眯眯地冲玄华挤眉弄眼，脸上带着若无其事，“草民的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可否吓坏大将军了？”

        玄华眸中滑过浅浅的不敢置信，瞬间，俊美的脸上便绽开了开心的笑容，爽朗的笑声直上云霄，“你？你竟使用这样的方法？居然还是这样的手段？哈哈，果然是兵不厌诈，蓝焰！本将军服了你了！”

        围观的将士们登时欢呼起来，我心中大惊，何为还是这样的手段？他看出了什么？不再与他多言，我匆匆斜睨他一眼转身便走。

        岂料，转身的瞬间，他却突然俯下头来，迅速在我耳边低语道：“好一个兵不厌诈的美人计，当真被你割断了脖子我也甘之若饴！”还若无其事地对着我的脖颈轻轻吹了口气。

        我几乎是跳着脚逃开了玄华，他却在我身后笑得无比得意，仿佛输的人不是他，而是我一般。

        今日这一招兵不厌诈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若非情不得已，我也不会故伎重演，露出这样的破绽给玄华。

        其他人不识得这招兵不厌诈，玄华和广善却是识得的。

        想几年前玄华带我去郊外校场骑马时，我便是利用豹子的不忍和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诱他轻敌，同样使用了今日这出其不意的一招用匕首抵住了豹子的咽喉。

        虽然那日与今日一样胜之不武，颇带着奸诈算计的嫌疑，但若论起兵不厌诈，当真贴切不过。

        仿佛几年前的情形再度重演，仅是将豹子换做了玄华。

        记得当日，我见小亮子即将吃亏便冲上前救阵，本想着能咬豹子一口扰乱豹子的心神，便能乘机救下小亮子，谁知却被玄华和小亮子取笑。我不服气，瞪着玄华和小亮子说这叫兵不厌诈，玄华哈哈大笑道：“也是，倘若你也用这招美人计来对付我，只怕匕首割断我的脖子我也甘之若饴！”

        那时，我尚不满十四岁，眼下，却已经过了十六岁了。岁月如梭，竟是这般飞逝而过，我和玄华，却早已物是人非。

        玄华原也亲眼目睹了当年那日我的兵不厌诈，却依然毫不设防地怜惜我，这招兵不厌诈用在他身上实在与手段无关，只怕他输的是他自己的情和心。

        今日，他旧话重提，竟像是故意在提醒我一般，让我惶惶如惊弓之鸟。

        我心中乱糟糟的，便想先回营帐，无奈那帮同我曾在黑山坳并肩与倭寇作战的兄弟们却不依不饶，直围着我耀武扬威，仿佛方才赢了大将军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们。我不忍拂了他们的骄傲和得意，只得讪讪地陪着笑脸。

        正被他们围在中间自吹自擂，便见又有几人跳上校场与玄华过招。

        玄华许是方才被我惹得兴起，竟脱掉长袍和将士们一般赤了上身以一对三，我的目光不由再次被他吸引过去。

        我不是第一次看见玄华赤着上身了，但看着他身为一军主帅，却这般爽朗地笑着混迹于一群没大没小的汉子中间，与他们在校场切磋较量，我依然会吃惊得张大嘴巴。

        玄华素喜着白色衣衫，何时见到他都出尘不染，干净得带着飘然，要想看见他粗犷的一面几乎不可能。

        然，今日这般狂放不羁的玄华站在诸将士之间却丝毫不显突兀，恰似荒原上奔驰的领头野马，张扬又不失高贵，直让人惊叹的几欲欢呼起来。

        冬季的暖阳和校场外皑皑白雪的映衬下，他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隐忍和刚毅，平素在白袍遮掩下稍显消瘦的修长身形竟如一杆挺立的枪般夺人眼球。那身匀称健硕的肌肉掩去了他平日的儒雅温润，却使他多出几分威武和强壮，矫健挺拔得如同奔跑捕食的云豹。

        每一次看见这般夺目的玄华，我都会禁不住面红耳赤，今日更甚。

        我的目光久久盘旋在玄华身上移不开，却听得耳旁有人赞叹：“咱们大将军平素里看上去像是一介文弱书生，不想脱了衣裳也是一身腱子肉，竟与威武侯一般豪气冲天！”

        我不由脱口道：“皇室男儿，哪里就有弱不禁风的？威武侯清俊挺拔英姿勃勃，像那天际的苍鹰，大将军温润中透着刚毅，更是木秀于林，如同翠竹般不屈不挠。二人风骨不同，岂可同日而语？”

        我这番话说得由心而生，大气坦荡，围在身边的兵士们平时都见惯我说话随和，几时听见我说出过这般锦绣于心的言语来，一时间目光都疑惑地向我望过来。

        我犹不自知，目光仍盯着被三人围在中间的玄华身上。

        他站在三人中间，脸上依然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虽赤着上身，却闲云野鹤般超凡脱俗。

        那三人暗使眼色，同时扑身上前，竟以上中下不同方位同时袭击玄华。

        摔跤属于贴身肉搏战，如若玄华此时用上轻功，自然能轻松地脱离三人的合围，然而，那般打法便不是摔跤了。

        有了之前玄华与张秉正的较量，我再不敢小觑玄华，心中暗想他该如何脱身。

        正蹙了眉看他，却听他突然大喝一声，身子如泥鳅般躲过袭击下盘的一人，却带着抱紧他腰的那一人一同与袭上双肩的对手手臂牵拉在了一起。

        仿佛他与兀自坠在他腰间的那名兵士的力量同时压在了与他双肩交握的对手身上，那兵士身子一抖，竟站立不稳，被玄华一招过肩翻掼倒在地。

        还没等大伙儿反应过来，玄华已双手提住仍死死抱着他腰的兵士的裤带，轻而易举便将他举了起来。

        那般强壮如熊的粗壮汉子，便被他微笑间举过了头顶。

        他这串动作洒脱不羁，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转眼间便躲过三人的袭击反败为胜，直将围观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张秉正较量时，玄华以深厚的内力和敏捷的身手取胜，虽赢得漂亮，却多少显得他技巧有余实力不足。

        然而眼下，他不但将铁塔般的壮汉过肩翻摔在地，还将另一个高高举过了头顶。这绝非花拳绣腿能做到的，如若没有相当的臂力，这般将人强举过头顶等于自伤。可是，看玄华的模样，非但没有丝毫吃力的模样，竟连唇角的微笑和凤目中的异彩都没有变化。

        玄华笑着将举过头顶的兵士借力往地上抛去，对方没有被狠狠砸在地上，而是轻飘飘地落下，竟稳稳地站住了。

        但任凭谁都能看出，这名兵士能站住是玄华故意使然。

        玄华轻揉手腕冲那个出手便袭击他下盘的兵士笑道：“还有你，来！”

        被点名的兵士惊得大张着嘴巴，愣了半响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直至校场上爆起掌声，他才单脚跪地朗声道：“大将军的摔跤技艺出神入化，我等不自量力，不用比了，我们输了！”

        虽然言输，但三人却犹败为荣，竟兴高采烈地走出校场，自与迎上来的兵士们吹嘘去了。

        再也没有人比我更加吃惊了，玄华是二十万将士心目中的大将军，自然应该力拔山兮气盖世，有如此神力和武功原也不足无奇。军中好男儿数不胜数，自然不会因为谁长得比较文秀俊美便将之看弱了去。

        然而，在我眼睛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儿。我实在没办法将自己今日看见的玄华和曾经熟悉的那个温文尔雅风华绝世的玄华重叠在一起，实在没办法将那个精于算计阴险狠毒的玄华当做眼前这个豪气冲天铮铮铁骨的疆场男儿。

        玄华？他竟能将太子的冷冽，玄正的清傲，玄茂的闲适与他的温润完整地糅合于一身，刚柔并济，却又相得益彰。如此和谐，如此融洽。

        那个曾经风流倜傥，以礼贤下士和儒雅著称的贤亲王竟也有如此硬朗的铮铮铁骨，让我莫名地在他身上看到了玄正的影子。

        原以为只有玄正那般傲骨凛凛之人才会拥有的清俊，却在这一刻笼罩在玄华的身上，让我分不清校场中这个炫目得转不开眼睛的男子究竟是玄华还是玄正。

        玄正？我心头一酸，快半年了，你是否还记得远在寒城的我还在等你？你是否还记得与我神仙眷侣畅游天下的誓言？只怕此时集荣耀与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你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龙中翘楚，再也看不见我这等浮云野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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