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旧事

“好。”

顾北北知道，这件事对谷峰来说无关痛痒，奶奶在意的，是儿子和孙女都在这里，这大概是他们一家最后一次团聚了。

谷峰似乎也意识到了母亲的用意，他来到睡着的婷婷身边，抬手虚抹了抹她的脸蛋，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这丫头，还是改不了睡着抱着东西的习惯。”

见女儿抱着葫芦，他似乎想起以前自己胳膊被抱着的时候，心里暖烘烘的。

“丫头，坐下吧。”奶奶招招手，顾北北便继续在床边坐下。

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道：“那大概是二十年前，小峰才八九岁，我老伴还在世，只是生了重病，我们去看医生，检查完，医生说他这是不治之症，让我们回去。”

“我们那时候不相信，就多跑了几家医院，可他们都说这病治不了，我们夫妻俩也没文化，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病，就这样，我跟老伴就回村了。”

回村之后，夫妻俩心里十分焦虑，尤其是看着自己儿子还没长大，男人更是心急如焚，一时急火攻心，病情更重了。

说起往事，老奶奶神色有些恍惚，仿佛思绪逐渐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次去医院，我们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小峰要交学费，所以他还得去打工，可是没多久，他就在工地上发了病，从那之后，就只能躺在床上，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有收入。”

说到这里，老奶奶眼角流出眼泪，顾北北拿过纸巾擦了擦。

另一边，谷峰坐在陪床边，看着床上睡着的小姑娘，听着母亲说起很久之前的事，眼中满是轻柔。

“所幸的是，那个时候家里不怎么费钱，给小峰交了学费，我又攒了几个月的钱，在一个冬天，带着老伴再次去了医院……”

再去医院，做完检查，医生一脸严肃，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太晚了……”

女人惊讶地睁大眼睛：“大夫，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看着三十岁左右，可脸上已经有了皱纹，拿着检查单的手干巴巴的，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

“你们来晚了。”医生皱着眉头摇摇头，“如果在早几个月前，或许还能做手术，可是现在，病情已经彻底恶化了，就算花钱做手术，也没有用了。”

“啊？”女人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丈夫。

一旁，男人骨瘦如柴，宽大袖口露出的胳膊形如枯柴，听到医生的话，他脸色有些茫然，随后，又似是有些释然：“医生，您就说一声，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你现在极度缺乏营养，回去之后一定要补充营养，保持心情愉悦，这样可以多陪陪家人。”

换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能回家等死了。

“不行，大夫！”女人慌了，扑通跪在地上，“我求求您了，大夫，不管怎么样，求您救救他，我们当家的要是走了，留下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迎来的还是医生摇头的样子，离开医院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临走时，医生说的一句话——现在这个情况，就算你出几百万，也没有用……

几百万……她连看病的钱都要攒大半年，哪来这么多钱。

由于剩下的钱只够路费，两个人便没有吃饭，上车后，男人身体开始不舒服，最后在全车人的异样目光中，他们又下了车。

“我记得那天下了雪，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那天是冬至，是人们阖家欢乐吃饺子的日子，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没多久，地面上就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女人缠着丈夫踉踉跄跄走在路上，身后留下四道脚印，片刻，脚印又被大雪覆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雪很大，街道上几乎没有人，他们就凭借着记忆往回走，风很大，身上很冷，可他们不能停下。

直到天空慢慢变暗，直到大雪变成小雪，直到双脚没有知觉，他们才回到了谷家村。

站在村口，抬头望去，整个谷家村仿佛披上白色薄纱，而他们的家，也在其中。

“那天回去，我老伴就开始发烧，我用了各方法给他降温，打针，吃药，也只是暂时见效，等到了晚上，他常常会疼起来，为了不打扰小峰休息，他就去另一间屋子打地铺……”

“可是啊  ，都没有用。”

说到这，老奶奶重重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他有时糊涂，有时清醒，糊涂的时候，会拉着我叫妈妈，清醒的时候，他就不停地跟我嘱咐后事，怕浪费钱，他就让我随便找人把他埋了，也不用铺张，省下来的钱都给小峰上学用……”

吴根在旁边听着听着，忍不住扭过头偷偷抹眼泪，莫夜朗虽然面无表情，眼底却萦绕着一抹化不开的晦涩。

“妈……”谷峰来到病床边跪下来，虽然床上的人看不到，但是他这么做，自己心里好歹会好受一些。

说了这么多话，奶奶似是有些累了，顾北北递给吴根一个眼神，后者连忙接来一杯水。

喝了几口水，顾北北忍不住道：“您先休息一会吧，我们不着急。”

“没关系，难得有人听我这个老婆子念叨。”

奶奶扯了扯嘴角，干瘪的手拍了拍顾北北的手，道：“那个冬天啊，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一场雪下了很久很久，没事做的时候，我就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在想，等我老伴离开后，我也带着小峰离开吧。”

“妈……”谷峰跪在地上，神色十分悲伤，却流不出眼泪。

顾北北握了握奶奶的手：“幸好您当初没有想不开，否则怎么会有婷婷这么可爱的孙女。”

后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暗示，顿了顿，道：“是啊，你们别看婷婷说话不太利索，可是聪明着呢。”

提起孙女，奶奶脸上露出一些笑容，片刻，她回到话题：“我刚刚说到哪了，哦对，有一天，外面突然天晴了，我就想着，去把院子里的雪扫一下，也就是那一天……”

也就是那一天，她在村口，碰到了那个高人。

那天真的很奇怪，前一晚睡觉的时候，外面还飘着小雪，可第二天，明媚阳光居然照进了院子，照进了窗户。

那是过了这么久的糟糕生活后，她第一次见到那么美的太阳。

女人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又开始收拾院子外通往村路上的积雪，等打扫完，她身上都出汗了。

看着村口也就剩下一段路的雪没有扫干净，女人稍微休息了一下，便拎着扫帚走了过去。

一夜过去，村口的路又被覆盖了一层，女人想着早点清扫结束，就回去给丈夫熬汤喝。

可一扫帚下去，皑皑白雪中露出一只铁青的手掌。

啊！

女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过了会，也不知道是好奇心，还是不愿视而不见，她用扫帚沿着手掌周围扫了一圈，然后发现雪地下躺着一个女人。

脸朝下倒在地上，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头发乱糟糟的，根本分不清是死是活。

可这雪起码下了一个晚上，冰天雪地的，就算是个男人，也早冻死在这了。

“喂！”

女人大着胆子用扫帚戳了戳，惊讶地发现皮肤竟然是软的，就算她再没常识，也知道只有死人的皮肤才是硬的。

想了想，女人直接上手，把地上的人翻了个面，然后发现对方脸上脏兮兮的，还沾着血，根本看不清容貌，只能通过头发体型判断，这是个女人。

翻身的时候，感觉到她的身体还有些体温，女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起码活着。

“醒醒，醒一醒！”

女人再次试图把她叫醒，可不管她多大声音，后者丝毫没有反应，应该是昏迷了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人犹豫了片刻，便拖着昏迷的人向自家院子去了。

说到这里，奶奶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也正是那天，改变了后来很多事情。”

“那天，我把高人救回去，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敢把她放在院子里，然后我倒了热水出来。”

女人拿着暖壶和水杯出来，另外又拿出一盆热水，放在昏迷的人身边。

除了低得可怜的体温，她的脸和四肢几乎没有温度，所以女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热了好几条毛巾，同时搭在她身上各个部位，以求恢复体温。

做好这些，她又拿来一床棉被盖下去，好让热气不容易轻易发散，最后，她才倒了杯温水，递到人嘴边，一点点倒下去。

很不幸，全流出去了。女人只能按时反复热毛巾，用这种方法，企图能让人醒来。

很快，所有热水都用光了，她起身回去烧水，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原本该盖着棉被的人，此时直挺挺站在院子里，手里拎着一只扑腾的公鸡。

顾北北：“……”

这……

实在是没有想到，高人醒来会是这个样子。

奶奶摆了摆手：“只要人醒来，这些事情都无所谓，她抓鸡，应该是饿了，我就给她拿了几个地瓜，没想到她也不嫌烫，很快就吃完了。”

热毛巾已经冷了，她身上湿了一半，光是站在这里都冷得慌，女人便邀请她进屋坐，她也没有犹豫，跟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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