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白日是生灵的国度，夜晚是死者的渡舟”卡瑞女巫声音沙哑地说出，“公爵，为什么海石次次屠戮都要下雨呢？因为阴云，叫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亡灵无形，它们无法伤害你。但一旦亡灵依附实体，那它们便会袭来。”

        伊莱问她，如果巫师攻击行军队伍，该如何应对。

        “找到施咒者，或者，等待太阳升起。”卡瑞点燃一支蜡烛，“咒语千变万化，谁也无法预料。”

        这和行军打仗有着莫大的差异，伊莱见识过仓皇恐惧的明月骑士团，他们都是战场上一顶一的好手，面对未知的恐惧时毫无还手之力。

        妄论依靠军中嫩得像青草的新兵，他们见到爬行的妖怪恐怕只会吓尿裤子。

        所以伊莱精心挑选了凶狠的佣兵、娴熟的老将、牢狱中的罪犯，还有那位——麦提。

        麦提本来是骑士团中的一员，但他被巫师用槌子砸中了脑袋，半张脸丑陋恐怖，沦落为死牢的看守。

        大概是看守幽灵吧，他几十年就只监视过一名犯人，既无同事也无工作。瘟疫几乎杀死所有人时他还在塔楼房间中喝得酩酊大醉，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伊莱找上他时，麦提醉醺醺地问：“你怎么来啦？是回来坐牢还是……只是回来坐牢吧，你哪有那么好心来探望我嘞。”

        曾经低微的罪犯披上明月披风，曾经骑在马上的骑士烂在阁楼。

        “别盯着我看，我都不敢照镜子啊，哈哈哈！”麦提放声大笑，伊莱也跟着荒唐地笑起来。

        □□聚集不为共同的热爱，只为同样的仇恨，对巫师的仇恨。

        修士犹豫着回答：“那是……极乐鸟。”

        记忆中奥戈吐出的话语依然清晰：大火，可恶的尤利尔放出了几千只极乐鸟，他毁了深渊，我逃了出来。

        大雨磅礴，裹了油布的火把烈烈燃烧，他们事先砍倒一部分树木，留出还算宽敞的战场。伊莱骑到马上，火箭点燃，他说：“保护平民，骑兵出阵！”

        “弓箭手，”他拉开长弓，包裹着油布的箭头燃烧烈火，“放！”

        只听见一声尖啸，像是野兽又像婴儿啼哭，四面八方的暗林中涌出人影，他们如海一般扑进预先设好的陷进，被尖刺和烈火点燃，却浑然不觉地踩着前人的躯体向前涌动。

        放出的火箭在空中划出流星似的尾巴，“嗖”的变换了颜色，连带营地中数不清的火把、篝火都变为幽幽绿色。

        营地内尖叫连连，伊莱拔剑出鞘，率先奔出营地，长刀砍翻一连串活尸，他看见斥候被活尸拉到在地上，立刻飞出三支火箭射中活尸。

        “起来！起来！”伊莱夹着马肚子测过身子把斥候拽起来，他看起来已经吓得失了智，“妈的，滚回营地去。”

        尖叫声成为雨夜中的雷，轰鸣不止，步兵的□□将落出骑兵前阵的活尸抵在阵外，从后方山中跑出来的活尸钻进营地，遇到了迷茫行走的汤姆，青黑色的脸张出血盆大口，下巴仿佛脱臼。

        约书修士一棍子将它打倒在地，梅丽卡搬着石头砸在活尸身上。

        “这不是我们的屠宰场，”汤姆为自己心中生出的怀疑感到万分愧疚，望向远处模糊的红披风，“是我们的堡垒，怪物的屠宰场。”

        汤姆抹掉鼻涕和眼泪，捡起地上磨尖了的锄头，这是他害怕铁鹰军团对海人不利时磨出来的，几乎每个海人都做了。他很想像伊莱那样急如飞电的奔跑，但他太胖了，做不到。

        汤姆举着锄头守到□□阵列之后，如果怪物突破防线，那就我们来守。愈来愈多的海人拿起背好的武器，站在汤姆身旁。

        我太害怕了。汤姆的视线再次被眼泪模糊，等他用萝卜似得粗手指擦干泪水时，注意到倒下的马匹再度站起，穿戴盔甲的斥候爬到马上。

        不对，马儿倒下不会那样站起。汤姆想着。

        “伊莱！后面！”汤姆大喊道。

        不知是这句话穿越沙场还是伊莱的直觉，他灵活地向侧面倒去，躲过了刺来的枪尖，但手中缰绳突然断裂，他一只脚挂在马磴子上，头狠狠撞到地面。

        头盔嗡鸣，伊莱在被撞到第三次时终于挣脱马镫子，扑倒地面，头盔像鸡蛋壳一般碎裂开来，汗水与鲜血湿濡的黑发露出来，

        “公爵！”

        “伊莱！”

        “将军！”

        诸多称号呼喊而出，却没有一个将受伤的公爵唤醒，活尸朝他扑来。

        丛林中闪出幽深绿光，一只咆哮着的火龙拍着翅膀飞到空中，袭略骑兵如扫落棋子。

        绝望的气氛笼罩，见多识广的约书修士喃喃自语：“不可能……世界上没有龙了。”

        “到了危急时刻，我束手无策了该怎么办？”伊莱胳膊放在木桌上，凝重地看着卡瑞女巫。

        “无论是谁在绝望时都会做同一件事。”卡瑞的声音变得平缓轻柔，“向你的神祈祷，向你爱的人祈祷。”

        是啊，伊莱意识到，他临死的战友要么双目无神地喊着妈妈，要么将爱人的信物攥在手中，不然便是叨叨着经文祷告。

        他们原来是在祈祷啊。

        那我该向谁呢？

        大地母神，她的圣堂温馨美丽，充满了虔诚的人，但她的神像模糊不清……主教说，信徒会把自己母亲的脸对应到神像上。

        我没见过母亲啊。伊莱悲伤地想，可他连泪都流不出。

        ——深渊里的魔鬼跑了出来，它张嘴吃了精灵王子，而后火烧无尽森林，那是灰烬之子现身的时刻。

        ——大地母神把你送给我了！让你做我的骑士！

        ——我是深渊的主人，我就是深渊。

        我向你祈祷，佑我所向披靡。

        金光阵纹骤然闪现，在被活尸埋没的公爵半尺、三尺、十尺有规律的闪出，活尸仓皇退离。

        伊莱模糊中看见头戴花冠的金发女人呢，她已失去了惊艳美貌，但慈蔼温柔，白色长裙铺满这片草地。

        “我赐福于你，你要对深渊尽忠职守。爱他、敬他、毁灭他。”

        “为什么？”伊莱听见自己问。

        “你是我送给深渊的离别礼物，叫他……来参加我的……葬礼……”

        女人如晨雾般消散，那旷远悠扬的声音被刀剑相击的嘶鸣声代替，伊莱的神志回归现世，他拾起落在地上的宝剑，背后半个金纹光圈犹如艳阳，深吸一口气，剑锋直指绿焰魔龙。

        “杀！”蓝眼睛公爵的艳红披风向后飞扬，他高喊一声冲向那咆哮巨龙。

        将士们气焰如灰烬复燃，号角响彻天机。

        魔龙火焰喷出，却只是一股微凉气息吹过，伊莱眼看着魔龙骨骼灰飞烟灭，那幽燃火焰只是空中幻影。

        ——亡灵无形，它们无法伤害你。

        这只是龙的鬼魂，伊莱一剑卷起朔风，飞沙走石之间空中唯有橡树巨大的树冠。

        ——找到施咒者。

        伊莱在魔龙身后捕捉到静默矗立的黑袍人，他用剑面拍击黑袍，黑袍形销骨立的身躯被打飞摔在地上。

        箭羽飞过，掠着几片绿叶，来自麦提的飞箭射中灌木中的黑袍。

        用油布包裹的箭头点燃后难以熄灭，在黑暗中成为无数个星点，步兵□□刺穿毫不反抗的黑袍人，四处响起将士们杀死巫师的欢呼声。

        可，活尸仍被杀死又站起，他们爬过篱笆与沟壕，哪怕短肢残躯也要翻过防线。

        伊莱咬紧牙关，汗水混着血液自他后脑流下，在橡树林中寻找施咒人。

        对于空气、温度和声响，我比任何人都敏感。伊莱稳住心神，再次闭上眼睛。

        “浪涛埋葬传说中的英雄”

        “恶鬼自峭岩爬出”

        “黑暗降临”

        伊莱蓦然睁开眼，在树丛中飞奔，老树根盘桓在脚下，他如山猫般轻巧越过。

        “不要低语”

        “那个姓名”

        “不要靠近”

        “那片森林”

        横生的树枝剐蹭在他钢铁铠甲上，犹如一双双不舍的小手，他的披风被树枝挂住，焦躁的公爵扯烂了红披风，终于看到远处骑着麋鹿的黑袍人。

        宝剑在他手中如飞镖般轻盈，颠在手中旋转一圈，黑夜中的蓝眼睛瞄准猎物——

        飞鹰空中鸣叫一声。

        飞剑刺入麋鹿的臀部，受惊的鹿将背上的黑袍人甩下，伊莱赶快追上。

        麋鹿繁复粗壮的鹿角犹如自由生长的灌木，越往上越纤细，向两侧绽开，犹如等待一朵降落其中的巨花。

        雨已经停了，伊莱擒住黑袍，掀开她的斗篷，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的脸，缝线被她因惨叫而大张的嘴撑开，眼皮还被死死缝合。

        伊莱望向远去的麋鹿，那只鹿受了伤一瘸一拐地逃离战场，到达一处山坡时停下来，回头望向伊莱。

        它的鹿角正好捧住初露的圆月，无辜的双眼湿润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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