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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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式成为了一个打工人,每个月工资一吊钱,合二分之一两银子。
当然,前两个月的工资直接打给清儿,因为需要还债。
我每日的工作不过是端茶倒水、察言观色罢了。王熙凤的要紧事,自然交给平儿、清儿等几个她更信得过的丫头去做。我闲了便绣绣花、和年纪相仿的小丫头们赶赶围棋,倒也自在。
这日正是立冬,我特别早起了些,穿上一条庄重些的赭石色棉褙子,衬了姜黄的绣腊梅襦裙,簪了前日王熙凤赏下来的赤金扁簪。
将军府旧例,过节日和重要些的节气都要祭祀,今日也不例外。
夜色和黎明混混沌沌纠缠不清,我掀起帘子出得门来,呼一口气,已能看见隐隐的白雾。
蹑手蹑脚地来到王熙凤住的正房里,扑面一暖,是银炭混合着沉香的温厚芳馨。帘幕沉沉,悄然无声。一只家常用的黄铜手炉就扔在堂中桌上,我忙拾了打开,换上热炭,抱在怀里。
来至后堂,平儿静悄悄地坐在榻上描眉,见了我,就努努嘴,做个手势。我知王熙凤还没有醒,便指指一边挂的西洋自鸣钟。平儿看了看时间,接过我递上的手炉,冲我点点头,一径去了。
我用还带着手炉余温的双手贴着冰凉的面颊,去小茶房推醒守着炉子打盹儿的小丫头,让她往大黄铜水壶里兑了稍微烫手的热水,提着跟在我身后,我自己端着王熙凤惯常用的莲花纹银盆走在前面,回到后堂。
又候了半盏茶的时间,平儿方扶着披着锦袄,抱着手炉,云鬓松松,睡眼朦胧的王熙凤出来了。
王熙凤刚欲开口说话,先打了个哈欠,忙用手背掩住嘴。我只装作没看见,转身向小丫头要水壶倒洗脸水。一时我端着盆,王熙凤由平儿服侍着洗过脸,又漱了口,施施然坐在妆台前,我才走到窗边,把所有的帘子都打开了。
然而天仍没完全亮,屋里仍然昏暗,平儿便点亮一盏灯放在妆台上。
王熙凤坐定了,便转头看我。
“今天起得早,北边的早上竟这么冷!难为你备了手炉。”
还是第一次被领导夸,我有点受宠若惊。
正要陪笑说些什么,她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自顾自照起了镜子。
平儿取过象牙梳为她梳顺乌黑的头发,我便悄没声地退下,去小厨房传了早饭备着。
吃过早饭去祭祖。将军府虽搬到都中时间尚不久,但也辟出一处房屋,供着祖宗牌位,算作祠堂。
问题就在于这祠堂在府东南角,王熙凤的院子偏在府西北角,我跟着前面的轿子生生走完了个对角线,只觉得脸差点被猎猎的北风吹歪。
一时所有老少家人齐聚,进入祠堂走流程,我便在外面墙根儿下站着干等。亏得怀里抱着王熙凤的手炉,还能借点暖意。
今天只有我和平儿跟了来。
平儿最得王熙凤器重,基本日夜随在她的身边。如此一来,就和来了半月的我仍不怎么熟悉。
此刻她正端端正正地站在我旁边,闭了眼神游天外,并没有想和我寒暄的意思。我张了张嘴,也想不出什么话好说。
聊王熙凤,怕她觉得我乱打听领导的隐私。
聊我自己,没什么好聊的。
聊平儿,咳,在某些方面,可能我比她本人还要更了解她一些。
我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站没站相,干脆也闭了眼。
“嗤——”
我睁眼,只见平儿看着我抿嘴笑。
“平儿姐姐?”
我不好对她置之不理,便试探着叫道。
“你好像我一个……亲戚,得墙便靠,不肯多使一点儿力。”
她话中有话,拍拍我的肩头。
“站直了,以后到别人家还是这样,别教人背后说我们将军府的人没教养。”
我随着她的动作站直了身子,不免盯着她纤长如削葱根的十指看,可能因为格外白,所以冻红得也格外明显。
“姐姐要暖和暖和吗?”
我被漂亮小姐姐蛊惑了,下意识地示好,递出手中的手炉。
她不作声地接了,继续站如松,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我也只好在她旁边扮演另一棵松树。
对面的院墙外有十六棵松树和七棵柏树。
院墙头的檐有二百六十五道棱。
我穷极无聊,准备再找些什么数了来打发时间,平儿忽在旁边悠悠地说:
“手炉有点凉了,恐怕小姐出来不能暖和,我家去换些热炭,去去就来。”
“哦。”我懵然点头应了,她转身便走。
嗯,行如风。
没等到平儿回来,祠堂内的仪式倒是先结束了。王熙凤随着几个女眷一边聊天一边出门来,我忙接了上去扶着。
一群人慢慢往住所走,越走人越少,最后只剩我们两个。
“累了吗?”
王熙凤扶着我的肩,款款地走着。
“不累!”
开玩笑吗,面对一个女企业家,还是自己的领导,怎么能说累?
“那好。”王熙凤目光灼灼,精神矍铄,完全展示出一个女企业家该有的旺盛活力:
“我们去一趟后花园吧。”
我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只是笑着问:
“小姐可觉得冷?刚刚在祠堂烟熏火燎的,要不要回房去换身干净衣裳?”
王熙凤想了想,转头看了我半晌,点了我的额头一下:
“你倒乖觉!”
嗯?
不会吧,我的摸鱼意图不会明显到被领导发现了吧?
她却不再看我,也不再讲话。
许是天真的很冷吧,我刚才说了两句话,也灌了一肚子北风。
在院门口,我们碰到了抱着手炉的平儿。
“呀,小姐,你们都回来啦?我怕手炉儿冷了,巴巴地回来刚换了炭。”
我心中算了算时间,如果回来换了炭就往回赶,估计一刻钟前就该到祠堂门口了。
但我并没有戳穿这位被我不小心发现了的摸鱼人。
多一个同党,就多一刻快乐摸鱼时光!
王熙凤却不疑有他,一边走,一边嘱咐平儿:
“你去那边开了箱子,把那套骑马穿的石榴红的箭袖袍子给我拿过来,再找件轻便的大氅并一双鹿皮靴,一会儿我要去花园子里骑射。”
呼,幸好回来了,要不然这会儿就是我在花园子里跟着遭罪了。
“春儿拿着手炉,和平儿两个人跟着。”
得,命中的劫还是逃不过。
我背对着王熙凤,垮着脸往香炉里扔了整把的香。
将军府的花园很符合将军府的风格。
没有崎岖的假山小路和长满湿滑青苔的金鱼池,倒是修了个万里长城风格的城楼,一道小河从城楼下蜿蜒而过。
进了城楼,东侧有一片稀稀落落的小树林。
此刻王熙凤就骑了马,挽了弓,在这片小树林里漫无目的地乱走。
我和平儿不会骑马,也没马可骑,只能捧了手炉,跟在后面步行。
所幸她只是在让马散步,我们倒还跟得上。
我从来不知道王熙凤会骑马。她的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上面架着银鞍,看起来很像童话里王子的坐骑。
现在一个蜂腰猿背的飒爽戎装女子骑在上面……嗯,倒也十分和谐。
她任马乱转了半天,寻不到一丝规律,也并没有举起过手中的弓。
我忍不住小声问平儿:
“姐姐,天寒地冻的,连只鸟都没有,小姐可射什么呢?”
“一会儿就有了。”
平儿收起了她的端庄,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促狭笑容。
“你听没听说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脸上的表情,我上辈子曾见过无数次,比如在学校的走廊,或者街角小店的门口。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做出这个表情。
一言以蔽之,她脸上写了两个大字——八卦。
我向她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她却又笑而不语了。
王熙凤乱转够了,策马小跑着向东行去。
这小树林位于花园的尽东头,不一会儿,我们便看到了山寨长城的矮矮城墙。
王熙凤在城墙下勒马,回头看了眼我们。
我还在思考这一眼包含了怎样的思想感情,平儿已小跑着上前去了,掏出一面菱花小镜递给王熙凤,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抿子,王熙凤便在马上对着镜子抿了抿因为跑马而松散的鬓角。
我大为震撼。这就是传说中的业务骨干吗?
抿完了头发,王熙凤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没完没了。
“噗通!”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从墙那边掉下来,吓得马原地尥了个蹶子,王熙凤手中拿的菱花镜便啪嚓掉在地上,碎了。
我的心好痛,那面玻璃镜周围的雕花繁复精致不说,上面还嵌了不少我不认识的亮闪闪宝石。
王熙凤却不在意,示意平儿捡起那镜子碎片,便策马向墙根行去。
平儿小心捡起那碎片,包在手帕中,放在荷包里。我也赶了上去,殷勤道:
“姐姐小心割手。”
平儿却不答,只笑着向墙根挑挑眉。
我敏锐地发现,她脸上又写满“八卦”了,便向墙根望去,一望之下,不禁大惊。
好家伙,掉下来的哪里是什么东西,分明是一个丰神俊朗的锦衣公子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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