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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南国剧变


于是,新阮为了集中力量对抗旧阮,便大开门路,招募华南中国人西进参战,正好这时华南诸省,各有不少渔民生计困苦,不堪安于本业,于是不少中国渔民也铤而走险,到西山阮氏旗下做了雇佣军。同时在南海之上,也一直做着劫掠船只的勾当。这样他们一方面在安南内战中发了战争财,得以用安南官爵招揽部众,一方面本来身份只是海盗,在旧阮那里走私法式枪炮,也没有多少限制。凭借这番左右逢源,一批海寇迅速崛起,即便清政府招安了其中一些帮会,也一样于事无补。

        此时的欧洲,同样在经历由古代世界到近代世界的关键转折,之前的嘉庆三年,法国军官拿破仑南征埃及,建立了巨大声望。也正是阮元与那彦成这番对话后一个月,拿破仑北上发动雾月政变,夺取了法国军政大权。同时,欧洲其他君主制国家组成的第二次反法同盟,也在这一年达到高潮。东南亚的法国军官大多是传统保皇派,自然希望通过扶持旧阮,在安南和法属印度重振声威,与反法同盟一道反击法兰西共和国,迎回王室。所以在训练旧阮军队、提供武器帮助方面,他们也花费了不少心力。只是对于南海海盗,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走私火炮之举,他们也索性听之任之。

        由于得知南海多有海盗猖獗,部分唯利是图的欧洲商人,也借用租住澳门这一踏板,在此时走私火炮给海盗。有了法国和葡萄牙的新式炮械,即便总数不多,海盗们也有了与清朝海防对抗的勇气。一时间沿海闽浙粤府县,频繁遭到海盗袭击,三省水师,虽疲于奔命,却收效甚微。不少海盗甚至组织起了庞大的海上帮会,一时华南、福建两地的海盗,竟多达数万人,即便沿海各镇水师加在一起,也不如海盗数量庞大。

        对于海盗声势浩大,甚至无论人数船只,都已经在与朝廷的对抗中占到上风之事,阮元也有耳闻。这时想起自己督学之际,沿海百姓四散奔逃,躲避海盗之苦,也不禁连声叹气,一时竟也寻思不出什么好办法。毕竟自己为官十年,不是做翰林,就是做学官,或者主持礼部丧仪之事,这些事务与防范海盗之事,似乎相距甚远,或者说并无任何交集。

        这时阮元送别那彦成,也已经到了裕陵正门之前,门前正有一队仆隶,四散着清扫正门尘土。其中一个原本背对着二人,发辫灰白,手上扫帚也缓慢无力。听到官靴之声,才慢慢转过了头,看着阮元与那彦成,一时无语。可阮元见了这人样貌,却不禁吃了一惊,一时之间,甚至忘了移动脚步。

        只见这人虽显憔悴,原本相貌,却似清秀。虽是双目无神,可面上褶皱并不多,其实只有四十上下年纪。手上肌肤白皙,又多有皲裂之处,显然对于洒扫之事并不习惯。缓慢的步子之中,隐隐却有一股从容高傲的贵气。正是之前和珅的心腹,与那彦成也曾一同做过军机大臣的福长安。

        那彦成见了福长安样貌,自也清楚。于是拉了阮元到一旁,小声道:“不错,就是福长安。那日皇上派他监视和珅自缢之后,他已是五内俱裂,再不能有半句违逆圣意之言。想着他已经这般模样,皇上便免了他死罪,只定了斩监候。后来他在大狱之中,也算规矩,于是皇上特意赦免了他,只来这里备充洒扫之事。原本苏陵阿也一并来守陵的,上个月已经病死了。看他这个样子,我看日后也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阮元点了点头,可福长安沦落至此,自也令人哀叹。不禁又回过头,暗自瞥了福长安一眼,福长安却也不愿再理会阮元,这时已把头又侧了回去,只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清理着地上污垢。回想一年之内,京城故地,已是物是人非,自己心中竟也有些凄凉之感。

各人这时自然不会知道,嘉庆对福长安还算客气,后来又复了他做总兵、正黄旗副都统,可均无实权可言。直到嘉庆二十二年,福长安去世,终是没有再受嘉庆重用。

        而阮元送别那彦成后不过两日,也回到了京城。这一次嘉庆又任命他兼理国子监算学,也正是在他“兼理算学”的半个月里,《地球图说》的十九张补图绘制完毕,与《地球图说》一并刊行。而阮元历经三年,潜心编撰的算学名著《畴人传》,也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定稿。阮元也将浙江收录诗文唱和之作,编为一书,取名《定香亭笔谈》。在浙江许下的修书之愿,到这时终于渐次完成,只是刻板之事,尚需一段时日罢了。

        在阮元的所有著作中,《畴人传》无疑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这是中国古代目前可考的第一部专为数学家、天文学家所作的传记。也总体记载了中国自上古时代,直至十八世纪末已知的所有数学、天文学成果。全书共四十六卷,记载中国古代数学家二百四十三人,另附西洋数学家三十七人。正式确立了数学家、天文学家在中国古代的重要地位。《畴人传》也贯彻了清代朴素的科学精神,对于历代以来经常与数学家、天文学家混淆的以占卜、望气、卜卦、谶纬闻名之人,一律不予收录,更显其科学价值。阮元在浙江时,便已对此书无比重视,此时经历三年呕心沥血,终于大功告成,也不由得在家中举宴,全家欢庆了一日。

        饮宴之间,阮元也忽然想起,在浙江时他开始编修这些书籍,最初经费不足,还是孔璐华为他多垫了不少银子。之前洪亮吉之事,虽然性命为大,可对妻子而言,似乎总是有些歉疚之处,这时自然也要对孔璐华道谢了,便举杯道:“这次《畴人传》和《地球图说》能够成书,想来也有夫人的功劳,在杭州时,我们家中薪俸原本不多,也是夫人慷慨相助,这书方有修成之日。所以这杯酒,也是我该敬夫人的,就请夫人与我同饮,如何?”

        孔璐华也不客气,笑道:“没想到啊,夫子在外修书,还能想到家里的人呢。”说着,也与阮元相敬同饮了,又道:“可是夫子,书之姐姐有个问题,一直在问我呢,她说你讲《汉书》的时候,说起过西汉那个京房,是个占卜算卦的能人,对《周易》也多有精研,可为什么你编那《畴人传》,却没有京房的名字呢?”

        “这个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京房虽善占卜,但天文算学并无建树,是以我此书便即不录了。”阮元原是随口应答,忽然之间,却依稀感觉孔璐华言语之中,竟有个陌生的名字,也不禁问道:“夫人,你说书之……那是谁啊,我们家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吧?”

        “夫子在说什么啊?”孔璐华不禁有些幽怨的说道:“方才还以为夫子对家中之事,已经有所照顾了。不想你还是原来的样子,真让我们姐妹失望呢。书之就是文如的字啊?你说是不是,文如姐姐?”

        刘文如看着孔璐华,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面上也是一阵娇羞,静默了半晌,方小声道:“夫子,这……是这样的,夫人平日与我们讲书,总觉得既然男子有字,女子自然也该有个字才对,于是我们也各自……各自寻了个字出来,夫人说家中有座书斋,叫唐宋旧经楼,她就叫经楼夫人了。雪妹妹取了字叫月庄,至于我……我也想不到别的,就取了这个字出来。”

        “姐姐就是这般胆小,照我说啊,夫子和那洪亮吉,本就是一路人,瞧不起我们女子的。要不然怎么连我们取字的事,都听得这般惊异呢?”孔璐华也在一边揶揄阮元。

        “这……夫人也是误会了,我哪里……”阮元还想辩解。

        倒是刘文如清楚孔璐华心意,这时也鼓起勇气,轻轻拉了一下阮元,在他耳畔小声道:“夫子,夫人是觉得她帮你救了那洪翰林,你也该有些表示才对啊?比如……夫子有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给夫人啊?”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阮元,忙对刘文如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略一思索,似乎身上还真有个礼物,在怀中摸索了一阵,竟然取出了一只荷包。于是对孔璐华道:“夫人,这荷包却是个贵重之物,这个是前些日子我办完大礼之事,皇上见我辛劳,特意赏赐我的,可是……是高宗皇帝的遗物呢。有这般礼物,夫人的气该消了吧?”细看那荷包时,只见上面前后各绣着两条小龙,张牙舞爪,甚是生动。荷包中似乎还装有香料之物,这时各人细细闻将起来,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

        孔璐华看了荷包,粉嫩的脸颊上也出现了一丝晕红,可看着阮元,却似乎仍是有一种怨气,道:“夫子送礼物,就这般敷衍呀?看你方才不过摸了两下,就拿了这个荷包出来。给夫人送礼,就是这样潦草的吗?书之姐姐,月庄妹妹,你们说就这样的送礼,我该不该原谅夫子呀?”看着孔璐华又羞又怒的样子,刘文如和谢雪也不禁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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